● 布魯格曼──土地神學作為聖經神學的主題：

《土地神學》最初付梓時，正值我對舊約進行反思的關鍵時刻。我所做的反思，與當時舊約研究的大體轉變和發展，有著相似的特質。雖說舊約這個學科所發生的巨變交錯複雜，造成這般巨變的因素，也同樣複雜，但大體而言，此一巨變最為重要的意涵是，過去強調「上帝在歷史中的大能作為」（God’s Mighty Deeds in History）的趨勢，已經式微了。這樣的轉變也同時意味著，這個學科將要告別過去將歷史與自然、時間與空間對立起來的二分法。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開始看見，就神學表述而言，舊約並非總是關乎「作為」，而是關乎處所（place）──明確具體的地產，具有強而有力的應許，也為了身處於該處所而有策略地規畫。一旦看出這一點，接著自然就會看見以色列的前途是在無地（在曠野、被擄）和居地／安居（landedness）間擺盪的辯證──後者可能是佔有土地，可能是對土地的期望，也可能是對失去土地的悲痛。《土地神學》此書的論點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成形、探討，關乎土地的每一個層面，都涉及盟約妥拉的那位上帝。
故此，「土地」作為一個神學主題絕不單純，且絕不能如我當時一開始寫作時那樣，以無知的態度來處理這個主題。舊約那股藏於土地主題本身的暴力，多多少少受制於土地和妥拉／律法書之間的關係。這層關係在申命記的神學和先知傳統裡都很明確，只是，當年也如同現代一樣，土地意識型態無疑帶有無窮的想像力和無止境的能量，規避了經文本身規定的明確壓制。一篇土地意識型態的評論，要能夠更完整地專注在妥拉／律法書傳統上，這是很重要的，因為該議題同時關係到經文傳統本身，也關係到以色列現代的軍事情勢，以及許多衍生出來的現代詮釋，尤其是目前正發生在美國的軍事帝國主義新潮流。申命記的傳統不斷重複並且堅持擁有土地和遵守妥拉／律法書兩者之間的連結。
「恐怕你心裡說：『這貨財是我力量、我能力得來的。』你要記念耶和華—你的上帝，因為得貨財的力量是他給你的，為要堅定他向你列祖起誓所立的約，像今日一樣。你若忘記耶和華—你的上帝，隨從別神，事奉敬拜，你們必定滅亡；這是我今日警戒你們的。耶和華在你們面前怎樣使列國的民滅亡，你們也必照樣滅亡，因為你們不聽從耶和華—你們上帝的話。」（申八17.20）
關於研究方法我也想說幾句話。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明白當時土地主題的歷史批判學進路本身尚不夠健全。而《土地神學》的原意是想超越歷史批判學的議題，回應當代的土地危機。所謂當代，是指我的寫作年代，發生了關於土地的爭論，包括以巴土地議題、環境問題和農地危機。如何超越歷史批判學的觀點，在當時完全沒有清楚的定見，於我如此，於該學科亦然。溫克（Walter Wink）在那個時間點發表了他著名的定論：歷史批判學之「破產」。此外，由蔡爾茲（Brevard S. Childs）所提出、後來發展為「正典批判學」的主張也初次登場，他嘗試要讓聖經脫離歷史評價的支配。然而，之後發展出來超越歷史批判學的方法，在該時期並不明朗，因此批評拙著缺乏神學精確性及清晰思路的人，確實有其道理。
自此，修辭批判學和社會科學進路在現代與歷史批判學並駕齊驅，方法論的問題自然因而變得比較清楚。社會科學這個新方法，包含了意識型態批判學在其中。如今書寫土地相關著作的方法，理所當然會比我之前的寫法更加精確且清楚，而我的方法則反照出該研究學科在我寫作年代的狀態。縱使將聖經當作「神聖經文（Scripture）」來做神學性的閱讀，確保了步驟的正當性，但在方法上缺乏清晰度，當然就反映出我們對於如何超越歷史事件，普遍認知不足。
如今不比當年我寫書時，土地文本意識型態的力量必須納入考量，並理解這樣的表達如何有利於土地擁有者的意識型態正當性，或是相同的文本如何有利於那些目前無力掌握任何土地，卻期待接收土地者的盼望；這類的方法才是恰當的。
無論如何，拙著嘗試解釋清楚，聖經信仰──以及聖經的上帝──不能夠脫離世界真實公眾生活中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層面。儘管在拙著之後，陸續有許多種詮釋和方法論問世，這本書依舊是學術發展動向的里程碑，即便現在看來是個遙遠過去的紀念碑，因為現在的詮釋處理更多整體性的信仰議題，以及生活現實的議題。
(本篇文章摘自《土地神學》第二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