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得

「一言為定」:向斯托得牧師致敬/李思敬(靈風學人.香港靈風基金2002-05年度主席)

我對他說:「斯牧師,假若我不能再來探望您,那就在天家相見了。」
斯托得牧師一面緩緩地點頭,一面定睛看著我,以他清晰堅定的聲音回答說:「一言為定。」

我頭一次聽斯托得牧師講道,是在一九七一年。他到香港來主領一星期的公開佈道聚會,題目無疑非常吸引人:「耶穌基督的革命」;可惜我年紀太小(那一年他剛好五十歲,但我卻只有十五歲),加上英語水平不足,我其實完全不懂他在說甚麼。斯托得與李思敬

最後一次我與斯托得牧師見面,是在二○一○年受苦節的前一天。雖然一年之後,就是二○一一年春天、斯托得牧師九十壽辰前兩星期,我有機會又到倫敦,原本希望再去探望他;不過我從電郵裏獲悉:他「十分虛弱疲倦,有時更感到異常痛楚與不適⋯⋯除了身邊經常接觸的親友,很明顯已沒有精力接見其他訪客了」。

因此,在二○一○年四月一日的那天早晨,我不知道原來是要前去與斯托得牧師作最後的話別。

聖巴拿巴學院(College of St Barnabas)座落在倫敦以南四十哩,距離小鎮火車站不過百步之遙。我按照茀蘭絲女士(Miss Frances Whitehead)給我的精確指引,從維多利亞火車總站趕上九時五十三分的班次,十時四十二分抵達,正來得及十一時整赴約謁見斯托得牧師。空無一人的火車月台,只有兩張孤獨的長櫈,分隔在路軌的兩旁,四周環繞著鬱葱綠樹,頭上是晴朗無雲的藍天。這如畫如詩的世外桃源,簡直讓我好像無意中闖進了魯益師(C. S. Lewis)《納尼亞傳奇》(Chronicles of Narnia)的夢幻天地。

我朝著院舍的大門緩步走去,一面回想起我跟斯托得牧師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面。我只聽過他兩次講道,第一次就是七一年「耶穌基督的革命」。十年之後,我和妻子在一個盛夏的主日上午,曾到倫敦靈風坊萬靈堂參加崇拜,並有幸聆聽斯托得牧師從備受尊敬的講台上,以他一貫嚴謹清晰的風格闡釋上主的聖言。當然,散會後一如以往,許多人包圍著這位舉世知名的聖公會牧者,要擠上前去握手談何容易,更遑論有向他自我介紹的機會了。

然而,儘管當時我們與斯托得牧師未曾謀面,透過他的著作,我們在感覺上卻好像是認識了多年一般。九一年斯托得牧師七十歲生辰前夕,我寄上賀函向他致意,並謝謝他所寫的書在我大學時期,怎樣為我的信仰奠下了扎實的基礎:

真理的尋索「那些年間,我作為一個年輕的基督徒,正嚴肅面對自己的信仰,展開認真漫長的反省思考,至終決定赴愛丁堡修讀神學,不過那是後話。在您眾多的 著作中,《真理的尋索》﹙Basic Christianity﹚為我們細緻分析了基督福音的 內涵。文學院的一位女同學曾和我分享,她花了整個晚上一口氣讀完這本書 之後,便決志相信耶穌。我可以實事求是地指出,七十年代香港兩所大學校園裡,《真理的尋索》是我們所有基督徒同學的必讀課本。

還有《新造的人》﹙Man Made New﹚,它讓我眼界大開,得窺保羅神學的堂奧。當我掌握到羅馬書五至八章的旨趣時,那份湧溢心頭不能言喻的喜樂, 至今仍歷歷在目… 您詮釋經文時一絲不苟的造詣,在我腦海裡留下了活潑 深刻不可磨滅的烙印。我也記得讀完《獨排眾議的基督》﹙Christ the Controversialist﹚後,明白了基督教保守的福音信仰,因為對上主聖言權威的執著,也可以是最徹底激進的純正道統,教我內心興奮不已。」

八九年我忝屬「靈風」支持的博士研究生以後,與斯托得牧師的關係也揭開了另一新頁。除了討論進修計畫的書信往來之外,他親身出席「靈風學人」(Langham scholars)在牛津舉行的迎新退修會;那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對面握手交談。第二次的會晤要等到二○○二年他到訪香港,「香港靈風基金」隨即成立,並加入「國際靈風」(LPI)作為繼英美加澳之後的第五個成員。第三次見面是翌年二月在倫敦召開的「靈風釋經講道國際諮詢會議」(Langham Preaching International Consultation 2003);九歲半的女兒問明我出門的因由後,主動給斯托得牧師送上一封問候的短柬。會議最後的那天清早,斯托得牧師還我一張精巧趣緻的小熊卡,上款寫了女兒的名字,下款簽署「約翰叔叔」,又在旁邊畫了一個歡樂的笑臉。

其實,讓我始終無法忘懷的,卻是我們女兒出生前三個月所發生的一件事。九三年七月我畢業禮的早上,斯托得牧師從倫敦掛來長途電話,恭賀我完成博士研究學位。他提到前一晚剛從西雅圖回來,當天下午便又要啟程到南韓漢城(後易名首爾)去。我很詫異地問道:「斯牧師,您日理萬機,怎會記得我今天畢業?」「噢!」他以平淡的語調回答說:「我把你們每人畢業的日子都寫在我的日誌上;每天清晨我也會逐一提你們的名字,為你們禱告。」

在二○一○年四月那個天朗氣清的上午,十一時整我敲開斯托得牧師的房門。他坐在輪椅上,我們愉快地閒談了大概三十分鐘。十一時半左右,他身旁電話響起,是萊特(Chris Wright)博士每天如常的問安。我會意地記起電郵上的提醒:斯托得牧師「喜歡接待訪客不超過半小時」。於是我便對他說:「斯牧師,我得告辭了,我已經耽擱您半個多鐘頭了。」他望著我,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對我說:「好!思敬,我現在就批准你多留一會兒吧。」

結果我們又再談了差不多近一小時。由於我約好要與兩位香港「中神」校友午膳敘舊,必須乘坐十二時四十一分的火車回倫敦去,我們最後一同禱告。離開之前,我對他說:「斯牧師,假若我不能再來探望您,那就在天家相見了。」

斯托得牧師一面緩緩地點頭,一面定睛看著我,以他清晰堅定的聲音回答說:「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