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賴特─我回不去了

／毛樂祈（《新約與神的子民》責任編輯）

編輯《新約與神的子民》這本書，算是還我在2007年所欠下的債。當時，還在維真學院讀神學，這本書就是我們新約概論的指定參考書之一。那時我對賴特一知半解，只是覺得這本書密密麻麻、又臭又長，不像一般新約導論的書，有圖有文，又有比較清楚的信息，可以立即消化得到養分，努力啃了一些內容，但是真的不知道味道在哪裡。當時在助教的重點提示下，懵懵懂懂地草草了結這本書；沒想到，混過去的功課還是得補上，幾年後來到校園擔任編輯，就被分配到這本書。

我老婆常常恥笑我不懂得吃，尤其不會啃雞腳、啖雞翅、咬雞脖；對她來說，那些才是真正人間美味。過去剛讀這本書就像是啃骨頭一樣，只覺得硬梆梆，實在無法領略到其中的滋味。但經過幾年在神學上的摸索之後，才慢慢能領會這本書的精妙之處，也慢慢懂得什麼叫做「食髓知味」──愈吃愈有味道。賴特這本《新約與神的子民》實在蘊藏了許多基督信仰的精華，儘管對許多人而言，初期可能也感覺硬梆梆而無法吞嚥，或甚至囫圇吞棗而噎到，但是假若這些骨髓能夠被我們吸收消化、成為自己信仰的骨架，我相信我們的信仰將能更加紮實健全；因為自此之後，血肉和生命能夠在一個健康的骨架中適切地成長，不再彎腰駝背或是脊椎側彎了。

這本書能夠談的東西實在太多，且看受華人基督徒普遍喜愛的畢德生，給予賴特這本著作的評價：

我認識的當代人之中，沒有人比得上賴特，他以無比的耐力，持續不懈地仔細鑽研耶穌的話語、耶穌的行動、以耶穌為中心的全球化故事。賴特是一名歷史學家。他認真地處理地點，認真地處理時間，認真地處理話語。他也認真地寫作，寫得又好又精準。
過去，長達一百五十年的時間，有許多人士善意地（有些人的意圖並不那麼良善）把耶穌和歷史根源切開，然後把耶穌的話語、耶穌的想法、耶穌的榜樣，擺在不受歷史侷限的盤子上，與日常生活脫節。如此一來，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把這些安插在任何我們身處的地方，按照自己設想的任何方式。但是這樣做，我們會漸漸陷入胡思亂想，或者敬虔，或不怎麼敬虔。賴特卻不接受這種論調。他帶我們觀看居住在真實的土地和現實時間裡，可嚐可摸的耶穌。這位耶穌成為我們的救恩，也發生在真實的土地和現實的時間裡。我推薦的三本書都是鉅著（也就是《新約和神的子民》、《耶穌和神的得勝》、《神兒子的復活》這三本書），卻都非常容易讀。最好一年只讀一本，因為這些書真的很棒。

這是畢德生在《天國的語言》附錄中，對於一些能夠幫助我們的話語能夠更有人性、更像耶穌，所提出的閱讀建議。我曾聽說過有人是畢德生的粉絲，卻覺得賴特「大有問題」（因為聽到某某牧師說過），卻不知「牧師中的牧師」畢爺爺竟然如此熱愛賴特的作品（甚至受賴特的影響，或英雄所見略同）。喜愛畢德生卻敵視賴特，並非沒有可能，但我想更有可能的，是其中有一些關鍵沒有釐清。

賴特的著作為什麼能幫助人更有人性，不與「日常生活脫節」？畢德生提到的關鍵字是「歷史」。也就是說，透過賴特細心的處理歷史，耶穌不再是任人任意擺佈的棋子，而必須在歷史的脈絡中去認識。生活在第一世紀巴勒斯坦現實生活中的耶穌（或其他新約的作者）不再只是為了迎合我們各人的意識型態，或只是為了配合我們的神學議程而存在，祂必須挑戰我們日常生活的所言所行。這位神不再只是教義上大家的最大公約數──三一神中的第二位，而是走入世界、挑戰世上的政治、宗教、文化及生活。在那個時候，稱耶穌為「基督」或是「主」，可不是口頭上的認同而已，而是走一條激進的十架道路（所以第一代基督徒被稱為the way，使）；不像今天「耶穌基督」或「主耶穌」比較像是個專有名詞，每個基督徒都能朗朗上口，但似乎卻喪失了第一世紀的力道。

賴特所做的是極為關鍵的。不像過去，為了信仰的緣故而邊緣化「歷史」，賴特身為一個基督徒歷史學家，從自己的基督信仰出發，卻把所有的史料攤出來，勾劃出一個更切合第一世紀處於希羅文化中的猶太世界觀，並在這樣的世界觀中來認識耶穌和早期教會。有學養、也有牧者心腸的賴特，在認識論的擺盪中（一邊是自以為能夠客觀理解真相的狂妄，另一邊是認為真相只是「權力的遊戲」的悲觀）走了一條中道；也非常犀利地整合了歷史、文學和神學這些過去各自為政的學科，架構了一套基於猶太根源的基督教信仰，不僅能夠切合歷史的現實、尊重聖經文本的文學閱讀、並且神學上沒有妥協（至少就我個人而言，帶來的是更多的挑戰）。

有反對賴特的人認為，賴特大量利用次經、偽經、約瑟夫、斐羅等許多著作及歷史史料，彷彿是用教外的權威來決定聖經的含義，而非聖經本身就具有某種權威可以告訴我們真理。這看起來很有說服力的論述，但是卻忽略了一個重點──我們都並非中立，都是是透過某種鏡片在看聖經，不管是透過馬丁路德、加爾文，還是路德、加爾文加強版的鏡片，更糟糕的是用理性主義、個人主義、成功神學等角度來看聖經。所以，若擔心賴特某些觀念是否衝擊了某些基督信仰的根基，我們必須要先問是誰的根基？

就如畢德生所暗示，今天我們信仰最大的危機，癥結在於脫離了現實的時間和空間（而這卻是上帝拯救我們的場域），反而訴諸一些簡化的道德律、脫離脈絡的聖經知識，彷彿守住了某些規範，但信仰其實與「日常生活脫節」。對於賴特來說，基督信仰並非一套可以抽象辯論的理論架構，而是我們都活在實際的歷史當中，也就是在神的大故事當中學習忠實及忠心，在地上一同見證並「願你的國降臨」。

我一直盼望有一天，信仰要「回到這個平凡的一天」。

我讀著賴特，我擒著淚，心中滿是感恩，那個與生活割離且無關痛癢的信仰，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