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對基督徒而言，傳福音是理所當然、至為重要的事。然而，該傳講什麼、如何傳講，我們得好好想想。曾擔任耶魯大學「李曼‧畢契爾講座──論如何講道」講員的布赫納牧師，涉略文壇甚深，旁徵博引，以小說豐富的趣味筆法，娓娓道來福音真義。在本書裡，你將會發現，原來福音不是只有四律和系統性的思考框架。舉凡莎士比亞筆下李爾王的悲劇、創世記中亞伯拉罕夫婦的喜劇、奧茲國陶樂絲的童話，三者結合在一起，我們也能開始思考我們是誰，神是誰，以及我們與祂相遇的福音。

論到福音和傳福音，最重要的──而且無論要冒什麼險，就是按事情的真相說真話。此外還可以將那真相真話當作悲劇、喜劇、童話來看。
福音在成為好消息之前，是壞消息。它宣告──且用老話來說，人是一個罪人，其心思是邪惡的，當他惶恐沮喪地望向鏡子時，就看見自己至少有八分是懦夫、騙子、邋遢鬼──這是悲劇。但福音同時也宣告，他無論怎樣都是蒙愛的，獲得了赦免，且被當作寶貝，固然流著血，但也有人為他流血──這是喜劇。然而，又怎麼樣呢？若這邋遢鬼即便在自己的罪中蒙愛、獲赦免，但其罪和邋遢的標記和本質，正好就是不斷地在拒絕這愛和赦免，因為他不相信這一套，或拒絕這一套，或就是根本不在乎，那又如何？作為回答，福音的好消息就是，奇妙的事情臨到他，就像童話故事裡有奇妙的事發生那樣。沒有人能拋掉自己那像蝸牛般扛在背上的黑暗世界，然而對上帝而言，卻沒有不可能的事──這是童話。
悲劇、喜劇、童話全部合在一起，就是真理。
傳福音不只要講真理，更要在愛中講真理；在愛中講真理，則意味著不僅要顧及所說的真理，也要顧及你說話的對象。一定要考慮到聽這悲劇性、喜劇性、童話般真理的受眾。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心裡面的情況如何？他們背地裡發生了什麼事，令其割傷了自己，以至於很想聽真理──如果有人講的話。傳道者總是要設身處地的體會其傳道對象的人生，以他們的耳朵來聽真理。這並非想像中的那樣困難，因為傳道者本身既是傳講真理的人，也是聆聽真理的人。

我們都是探問真理的彼拉多

所以，從最深層的意義而言，所有聆聽真理的人，都是同樣的聆聽者，而當我試圖想像這樣的聽者，腦裡浮現的是一個曾以提出這一願望而出了名的人，此人正是本丟彼拉多，羅馬帝國猶太行省的執政官。他問道：「真理是什麼呢？」（約翰福音十八章38節）作為回答，耶穌卻沒吭氣。或許他沒吭氣，就是一種福氣。你幾乎能聽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音，在既高又大的辦公廳裡。那位聽見「真理」（在它被說出口之前，乃是靜默）的人，是彼拉多。他聽見了，因為他提出了聽的願望，問道「真理是什麼呢？」因為在一個有許多真理、半真理的世界上，他渴望找到真理本身，即或找不到，至少也要弄清楚世上並無真理。
就「探問真理」而言，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彼拉多，當我們到教會來探問時，傳道者最好也以靜默答之，因為真理和福音本為一，在福音成為話語之前，也和真理一樣是靜默──並非一般的靜默，不是沒什麼可聽的靜默，而是能被聽見的靜默──如果你像彼拉多聆聽耶穌的靜默那樣去聽。
耶穌站在那裡一聲不響，將彼拉多丟回他自己的靜默、他本身的真相。耶穌以其沉默表示，真理是不可言說(can’t tell)，只可論及(tell about)，只能藉喻象示意的。這可悲時代的重擔，是這時代「無聲之靜默勝有聲」的重擔，即使你重新打開音量控制，讓賽瓦瑞德、莎士比亞、或葛理翰來把事情說成話，這些話語背後的沉默石頭仍似雷鳴般的呼喊。

像先知般觸動人心

令人想到以色列的眾先知，以賽亞、耶利米、阿摩司等，他們都大有口才，最擅長把事情說成話，如雷貫耳的話語中，回響著憤怒與狂喜、可怕的指控與驚人的應許。就其話語本身，他們並不是在說出真理，而是在講述一些具體的實情（truths）。這些先知以前無古人的絕對氣勢，講了歷史、政治、神學、倫理上的一些真情實況，而且異常大膽無畏，甚至膽大到將這些話藉神的口道出：「我厭惡你們的節期，也不喜悅你們的嚴肅會。」阿摩司讓神說：「惟願公平如大水滾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摩五21、24）。
從來沒有人於此之前或之後，曾如此強有力地道出我們的不公正、不公義，我們的硬心、驕傲、自滿、假冒為善、盲目崇拜，我們的淺薄、不忠無信。先知們所說的這些具體的真情實況，對於當時的世代、對於我們現今，都很重要，任何一位傳道者若不從其本身的立場講這些話，一一指出這些問題（包括他自己的問題），任何一個宗教人士若不拿這些話擲向本世代和自己本身的不公、不義，他就有言不及義、濫情的危險，只是誇誇其談而已。然而，與此同時，那些話也只是一些真情實況，並不是彼拉多所問的真理──如果有真理的話。那些話不是真理本身，不是福音（Gospel）真理。
然而除了具體個別的實情，先知們也說過真理，那是他們真正最具先知風采的時候。他們並未道出好消息，因為好消息尚未揭曉，但他們說了一些消息。把事情說成話，直到口乾舌燥、牙齒喀嚓喀嚓都鬆動了，但從他們所說的話底下、或從其話語深處，傳出某種新的──因為是不受時間限制的──東西，靜默本身在發出聲音，發出了非言語能表達的真理、奧祕、事物的真相。「靜默」所以能夠傳達出來，似乎因為先知們所用的，主要是詩的語言──比爭辯學或哲學、邏輯或神學，更是真理的語言。

真理需要經歷勝於被理解

先知們從倫理、政治、信仰的層面，說了他們理當說的話；然而除此之外，更為重要的是，他們以一種語言所說出的感受，跨越了幾千年，歷經各種的翻譯與誤譯，依然令我們產生共鳴。在他們最具先知風采之時，我相信他們本身並不全然明白自己所說的話，因為那已超乎某些具體特定的道理，乃屬真理本身，而這真理最終並不能被理解，只能被經歷。令我們震驚的，就是先知們的這種經歷，而且是以詩的語言道出，挾帶著一種超越其他任何語言的威力，撞開一扇扇心門。多受痛苦，常經憂患的那個人，耳朵像花椰菜、嘴唇迸裂，因著他腫脹的眼、破裂的脾臟，結果我們得了醫治。對於他，誰能說什麼？又有誰需要說什麼？他們只是將他舉起來讓我們矚目。先知們在其最具詩意、最強有力之時，他們就不是說什麼，而是促成其發生。
請傳道者向大家真話實說。福音在成為「話語」（a word）之前，是靜默。乃是各人自己生命的靜默、與他自己生命的靜默。是關掉了聲音的生命，因此在這一二片刻，你可以不藉著你令生命變得較易於忍受的話語去感受它，而是體會其所是的無法言說的奧祕。讓傳道者宣告：「你們要安靜，要知道我是神，耶和華說。」（詩四十六10）要安靜，要知道即使在我的靜默、不臨在中仍可以被認識的。要安靜，靜聽石頭們發出呼喊。
讓那惟一的真消息──從靜默中冒出來，在成為愉快的消息之前，先是不幸的消息，再最後則是童話。傳道者沒有足夠的勇氣真正長久保持靜默；他蒙召要用愛心說誠實話，即使他有足夠的勇氣，也不會長久保持靜默，因為我們大家都很不善於靜默。靜默所說出來的東西恐怕太多了。所以讓他用話語吧，然而，除了用話語解釋、闡明、勸誡，也請他用話語引發、喚起，令我們既思想、也憧憬，充份調動發揮最具先知性、真實性的話語，往日的先知們曾藉這樣的話語，觸動了我們裡面非常渴望──卻不知自己渴望──的記憶、嚮往和直覺。
讓他所用的話語，不僅是為了設法回答我們所提出（或應該提出）的問題，也是幫助我們聽見我們無法用言語提出的問題，聽見這些問題出自其中的靜默，聽見那作為這些問題之回答的靜默。讓傳道者樸素平實地藉著他自己生命的詩，以話語、形象幫助我們的生命裡外透明，能映現出深潛於我們生命中的真實，即那無法言說的真實──我們是誰，神是誰，以及我們與祂相遇的福音。
（本文摘自校園書房出版社新書《福音作為悲劇、喜劇和童話》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