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寬廣的生命：加爾文著作文選》譯後感／陳佐人

常聽人說﹕翻譯奧古斯丁是不需要原因的。奧古斯丁被譽為新約使徒後最偉大的教父，這位在意大利米蘭信主，後出任北非希坡城主教的恩典博士，翻譯他的浩瀚著作自然是理所當然，這是不爭之議。但翻譯瑞士日內瓦改教家加爾文又是否需要原因﹖作為馬丁路德的後輩，加爾文固然有承前啟後的角色，但畢竟他始終是注釋而非像路德般迻譯聖經，亦沒有像路德多元化的文化貢獻。特別對華人教會信徒來說，加爾文總是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加上改革宗亦不是一般信眾所熟悉的神學傳統，翻譯加爾文的著作固然有推廣之用，但肯定不是因應市場所需。

但是細心的讀者，若可視本書為一道小窗戶，來管窺這位被誤讀的十六世紀文人兼改革家，或許可從中體會加爾文與我們現代人之間的可能相會之處。首先，加爾文作為一位法國文人，終身流落於日內瓦城，其一生漂泊之情，散見於他的著作之中。此種無處是家，卻處處為家的人生寫照，實際上也是現代人的心境，如同美國社會學家伯格所描繪的《飄蕩的心靈》(Homeless Mind)。加爾文筆下常反合地描述上帝的榮美與人類的哀愁，正如本書所言﹕「從此，我的天職是帶著呻吟與眼淚批判我的上半生，並接受你的永生」。這位常被人誤解為冷漠的加爾文，在筆觸間常流露了細膩的情懷，特別見於本書收錄的個人書信中，其中包括他溢於言表的喪妻之痛﹕「我所遭受到的確實不是尋常的痛苦。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好的伴侶；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她不只甘願分擔我的流亡與窮困，甚至是我的死亡」。有心讀者可以細賞。

第二，在神學上由加爾文所開創的改革宗神學即使不完全普及於華人教會中，但卻不斷成為教牧與信徒討論的熱點。加爾文的《基督教要義》常被過度詮釋為一本現代式系統神學的硬書，但從其佈局與文風均較接近奧古斯丁的《懺悔錄》，即這是一本帶有主體性思維與詩意式關聯的著作。作為文人的加爾文雖然在突然轉向改教運動後，他不再對羅馬詩人威吉爾與法國散文家蒙田念念不忘，但他沒有持守一種極端的「覺今是而昨非」的世界觀。故此他的行文中，仍然不單是純辯證式地探討真與善，更是一種美的呈現，要呈現一種情理兼並的信仰境界，幾乎好像保羅所致力的活畫基督的言說。經典具有生生不息的豐沛意義，其獨特生命力可以讓讀者直接與原作者在文本的意義世界中相遇。本文集收編了一些加爾文《基督教要義》與其他短篇及注釋的一些主要片斷，盼望讀者可以從中擷取其優美的教誨。

第三，加爾文在文化上的複雜地位仍然是一般學界的爭議。不論從社會學、政治學至神學均常涉及對這位中世紀晚期思想家的探討，甚至近十年對公義戰爭論的正反雙方亦會牽涉及對加爾文的詮釋。究竟加爾文與及整個改教運動是否現代文化的濫觴﹖還是中世紀宗教觀的延伸﹖究竟改革宗神學是一種神學的創新﹖還是一種大公教的變體﹖這些都是喜愛思考的讀者繼續探尋的議題。最後，譯事難。譯作中事與願違的困境，正正是美國詩人弗洛斯所哀嘆的詩意失落症。但是或許此種知其不可為之而為之正是翻譯經典不需理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