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養書場：「上帝的復興學校」之六

房間裡的大象——賴特的新約復興運動

／應仁祥（校園書房出版社主編）

那是二○一○年的四月，一群當代相當重要的福音派神學家、聖經學者，齊聚伊利諾州的惠頓學院，舉辦一場研討會；成員包括了知名的新約學者海斯與漢芙莉（Edith M. Humphrey）、以《神學詮釋學》和《教義的神學》享負盛名的范浩沙、鑽研音樂和藝術的傑里米．貝比（Jeremy S. Begbie）。這群人聚在一起，為的就是要討論一隻房間裡的大象（借用范浩沙的形容），英國聖公會主教，同時也是過去這十多年來，在新約研究中帶來震撼的學者，湯姆．賴特（Tom Wright）。

這不是大象第一次闖進類似的研討會裡。打從賴特《新約與神的子民》、《耶穌與神的得勝》這幾本重量級的新約研究著作出版後，世界各地以賴特作為主題的研討會，就如雨後春筍地冒出來。最有意思的是，不僅僅是聖經學者對他有興趣，就連系統神學家也得討論他。在一場神學研討會裡，范浩沙被問起賴特的新約研究如何為系統神學帶來衝擊，也因此第一次被迫用「房間裡的大象」來形容賴特所激起的浪花；一開始，范浩沙還想澄清，大象在「另一個房間裡」（意指不在系統神學這個研討會，而應該屬於新約研究的研討會），然而，隨著時間演變，范浩沙也不得不在另外一次的研討會中承認，這隻新約的大象，已經踏進系統神學的房間裡，未來許許多多的神學討論，都得正視賴特，以及賴特所代表，背後許許多多第二聖殿猶太教歷史 [註] 所帶來的啟發和挑戰。

如果就此以為賴特的影響力只及於學術圈，那可就大錯特錯。這隻大象不但在研討會裡，在教會中，在一般信徒的生活中，也一樣清晰可見。單單是英美世界，來自教會應接不暇的演講邀約，就足以窺見一斑；而賴特專門寫給平信徒閱讀的著作，不管是《天堂，有什麼好期待？》、《信主了，然後呢？》、《認識主禱文的7堂課》，每一本都廣為流傳，並且影響深遠。二○一五年的《今日基督教雜誌》曾經有篇報導，分析當年英國兩家重要的基督教出版社，IVP與SPCK合併的新聞；在二十世紀最後十多年，因為所出版的斯托得著作深受讀者歡迎，英國IVP的營運狀況其實相當理想，和SPCK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隨著時序進到兩千年，情況卻開始出現逆轉，SPCK因為出版了一位超級暢銷的作家，勢頭反而超越了英國的IVP，最終才在二○一五年IVP財務出現困難時伸出援手，將IVP納入自家旗下。而那個取代了斯托得在英國福音派讀者心中地位，讓英國基督教出版界風雲變色的作家，正是本文所說的賴特。

作家拜爾斯（Jason Byassee）寫過一篇討論賴特影響力的文章〈賴特大驚奇〉（Surprised by Wright），「驚奇」這個詞，可說精準地抓住了賴特之所以可以讓那麼多平信徒，都願意重新拿起聖經來閱讀的原因：畢竟，「驚奇」正是大多數讀者，在閱讀賴特的時候，都會有的感受。過去習以為常的經文，在賴特的說明之下，有了新的意義；以往看不懂的句子，也因為賴特的解釋，開始露出曙光。閱讀聖經，特別是賴特擅長的新約，如今幾乎每一段都有驚喜。

例如，即使是每位基督徒都朗朗上口，有些教會更是每個主日聚會結束，都會邀請會友一同背誦的「主禱文」，賴特的著作《認識主禱文的7堂課》，依舊可以為這段熟到不能再熟的禱文，帶來新意。光是主禱文的第一句話「我們在天上的父」，賴特就以第二聖殿猶太人的角度來分析，剖析當時候的人聽到耶穌稱呼上帝為天上的「父」，除了有我們今天所理解的與神親密外，還會想到整個以色列民族第一次出現「上帝是父」概念的出埃及記四章22〜23節：那時，就是這位被摩西視為父的上帝，施展了不可思議的大能，帶領以色列擺脫埃及的奴役，走上自由的道路。換言之，耶穌的主禱文，其實更像是一個革命性的宣告，曾經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天父，將要再一次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擺脫羅馬帝國的轄制。

又好比說，基督徒聞之色變，公認有最多難解之謎的啟示錄，也可以因為賴特的幫助，逐漸撥雲見日。如，啟示錄二十一章1節，約翰說新天新地裡不再有海洋。很多基督徒因此非常困惑，海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新天新地降臨的那一天，上帝要讓海水全被蒸發？然而，賴特提醒我們，對猶太人來說，海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外，也有象徵性的意義。海在猶太人的文獻中，不少地方都象徵著「混亂」和「罪惡」，是這緣故，約翰才會在描述到新天新地時寫到「海也不再有」，他的用意是要告訴讀者，罪惡將不復存在於新天新地。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路加福音「浪子回頭」比喻裡，跑著去迎接小兒子的父親，聽在猶太人的耳中，那不可思議的程度，就像美國總統披著浴袍來開國際記者會（因為對猶太人來說，身分越貴重的人，走路越慢才越能顯示尊重，而貴重的人跑步，簡直就是匪夷所思，代表發生了件非常重大的事情）。馬可福音十一章，耶穌在聖殿趕出做買賣的人，還大動作推倒桌子和凳子，過去的我們都以為耶穌是在倡導反對商業行為，讓許多營商的弟兄姊妹都覺得自己在耶穌面前抬不了頭；賴特藉由對猶太人文化和文獻的深刻理解，發現耶穌在聖殿的行為，看在當時的猶太人眼中，完全不會想到耶穌是在反對商業和買賣，相反地，對他們來說，最無法接受的，是耶穌竟膽敢在聖殿這個可說是政治、宗教、經濟、文化的重心造次；那震撼的果效，就跟二○○一年9月11日，蓋達組織挾持飛機去撞雙子星大樓一樣，也就難怪馬可會緊接著記載：「祭司長和文士聽見這話，就想法子要除滅耶穌」（可十一18），因為耶穌的行徑實在太具威脅性了。

就這樣，賴特一方面，廣泛涉獵當代第二聖殿猶太教歷史文化的學術研究，自己甚至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另一方面，也不斷地尋找讓人眼睛一亮的比喻和說明，期盼將他在學術中領會到的一切，帶給沒有時間和力氣，去研讀動輒厚達好幾千頁新約研究著作的一般大眾。在賴特的幫助下，研讀新約變成像是一場又一場的尋寶和冒險（有讀者甚至說，讀完賴特的書，讓他重新拿起已經十多年沒有翻開過的聖經），當神的話語不再那麼地枯燥和乏味，而是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著新意，我們的信仰也自然而然跟著每時每刻有新意，活在一次又一次的驚喜當中。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麼，賴特可以在斯托得之後，為英國，甚至是為全世界的基督徒，帶來一場閱讀新約的大復興，讓讀經的活潑和驚喜，再次充滿整個教會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