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好好吃特別文章

交響樂讀經法
／應仁祥

從小，我就不是一個對音樂在行的孩子。母親算很器重我，讀幼稚園時就幫我報名三葉鋼琴班，可是後來據她回憶，我學的很不起勁，看我那麼痛苦，上沒幾期就不讓我上了（呵呵……相反地，我倒是很認真地上過好幾期國語日報的作文班，或許「文字工作」這呼召，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萌芽了:P）。到了國中，我的音樂課也沒什麼起色，最會唱的永遠是中華民國國歌；高中更有一次慘痛經驗，音樂課要考清唱，我在台上嗯嗯啊啊，台下同學早已笑成一團。
這樣的我，知道最近有一部漫畫改編的日劇《交響情人夢》非常火紅，卻始終沒什麼想看的興趣。我弟弟因為很迷音樂劇，在音樂上又比我有天份，所以對這部日劇讚譽有加，還熱情地提供我DVD，叫我一定要看。我意興闌珊地用電腦播放第一集，看了差點打瞌睡，音樂聽不懂就不要說了，一部片子穿插了許許多多「莫名奇妙」的搞笑，男主角鋼琴彈一彈，就被老師用紙扇打得飛了出去；女主角更是誇張，一天到晚偷別人的便當來吃，肚子像個無底洞。這有什麼好笑的？
老弟聽說我對《交響情人夢》的惡評後，很不可思議。歪著頭想了一想，就跟我說：「老哥，你不是很愛周星馳嗎？我覺得看《交響情人夢》就跟看周星馳電影差不多耶！」這一說，真是驚醒進不了「情人夢」的夢中人，雖然嘴邊還是死鴨子嘴硬地說：「我覺得不像……。」可是心裡頭那股「無厘頭」之火，卻熊熊燃起。果然，正如老弟所言，當我開始用「無厘頭的精神」來看這部日劇，之前的排斥感立刻煙消雲散，雖然一樣聽不懂音樂，不過我卻被劇中每個角色的喜感深深吸引。越看越覺得欲罷不能。
《交響情人夢》講的是一男一女兩位主角，如何因為對音樂的熱愛而相遇，又如何因為不同的個性特質，在音樂上相互啟發的故事。男主角千秋真一，是一所音樂大學裡的才子，個性孤傲不群，但是在音樂方面的才華卻超凡脫俗，他畢生的志願，就是希望到歐洲成為著名交響樂指揮大師的弟子，學習世界首屈一指的交響樂指揮技巧。只是事與願違，因為小時候一次飛機失事的陰霾，使得千秋從此不敢搭飛機，甚至只要聽到「飛機」這兩個字，他就會全身發抖。既然不敢搭飛機，那就根本不用想去歐洲，更別提要成為指揮大師的弟子了――空有一身才藝，卻無處可發揮，環顧身邊的其他同學（包括老師），一個一個俗不可耐，演奏出來的音樂，又常展現不出樂譜裡的意境，想到自己一輩子都得和這群人混下去，千秋高傲的心只覺得萬分沮喪。
然後他遇到了野田惠（劇中常被人稱為「野田妹」）。這野田妹，幾乎可以說是所有俗到不行學生中，最俗氣的一個：穿的衣服俗氣、講話語氣俗氣、看的電視俗氣、房間也亂糟糟的俗不可耐（還有蒼蠅在飛）。偏偏，就是這個俗氣的野田妹，卻有著無人能比的鋼琴天份，彈起琴上的黑鍵白鍵，總會讓人「耳朵」為之一亮，像是進入了天堂。一開始，千秋非常不能接受，一個俗氣的女子，居然可以擁有這麼不可思議的天份；可是就因為野田妹，千秋開始注意到那些過去被他視如敝屣的同學們，儘管在音樂造詣上，可能遠不如他，但是他們每個人的生命故事、個性和喜好、對音樂的熱情，其實都是一種資源，能夠讓每一首巴哈、貝多芬、莫札特的樂曲，擁有多姿多采豐富的呈現可能。
同一時間，這所音樂大學的校長，靠著交情，遠從法國請來了一位客座講師法蘭茲．馮．休得列傑曼（Franz von Stresemann），這位法蘭茲先生，是位世界知名的指揮大師，不能搭飛機的千秋，當然不願錯過此一千載難逢的機會，開始跟著法蘭茲學習指揮。讓千秋最詫異的是，法蘭茲組織了一個「S管絃樂團」，這個樂團的成員，沒有一個是在學校成績名列前矛的，要嘛是課業不好曾被留級的小提琴手、要嘛就是留個爆炸頭有同性戀傾向的定音鼓鼓手，千奇百怪，而且俗里俗氣。可是，就是這些千秋看不起、常讓學校頭疼的「後段生」，在法蘭茲的指揮下，竟然將貝多芬的第七號交響曲演奏得澎湃激昂，讓人聽了興味盎然。千秋這才理解到，自己還有很多可以學，這些學習不一定得要遠渡重洋，去歐洲取經才學的到，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同學，每一個都是他的老師，他們背後的故事，都可以啟發千秋對音樂的認識和體悟，讓千秋不再是死板板地照著樂譜指揮，而是更能夠把生命投入音樂，也更能夠大膽地用自己的詮釋方法，將音樂的美妙綻放出來。
至於野田妹，雖然彈得一手好鋼琴，卻因為小時候上鋼琴課的不好經驗，使得她對音樂若即若離。她喜歡彈琴，可是卻從不看譜，她的聽力驚人，耳朵聽過一遍的曲調，她就可以記下五、六成，再用自己隨性的創作，補足剩下的三、四成。野田妹之所以不願意看譜，導因於小時候練琴，鋼琴老師非常嚴格，只要一有彈錯，就少不了一頓打、一頓罵，這樣的陰霾使她長大之後，只要看到樂譜，想到的就是小時候那位嚴格的老師，所以能離樂譜多遠，就離樂譜多遠。不看譜、隨性的彈奏，根本無法在更高一階的音樂世界裡存活，野田妹空有天份，卻難以展露頭角。
但是，因為千秋和法蘭蘇老師的欣賞和鼓勵，野田妹在溫暖的環境中，終於願意嘗試按著樂譜彈琴。沒想到，當野田妹一按譜彈琴，就掉進了一個作曲家營造的世界裡，那個世界遠遠超乎她自己的預料，有美麗的草原、湛藍的天空、芬芳的花香，種種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創作所想像不出來的。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按譜彈奏，也甘心樂意地按譜彈奏，鋼琴技術不但突飛猛進，她也發現這樣的彈奏遠比她自己隨性創作式的彈奏，更豐富，也更精采，因為她是在和大師一起彈琴。
看完《交響情人夢》，我的心震動不已。當然，我還是個音樂白痴，貝多芬第七號和第四交響樂差在哪裡，仍舊搞不清楚。不過我卻發現，自己從千秋和野田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對於聖經的態度，使我對讀經有了一番新的體悟。
老實說，我自己在讀聖經的時候，也常常有兩個不同的模式。其中一種，姑且稱之為「千秋式」的讀經法吧！這種模式會對聖經經文下很多的研究，不管是字詞的研究、背景的研究，甚至包括了去翻閱《丁道爾聖經註釋》、《新舊約背景註釋》。看看千秋在樂譜上下了多少功夫，哪個地方是重點、哪個地方要強調、什麼地方是作曲者（作者）的匠心獨具、什麼地方是技巧上的登峰造極，密密麻麻滿是筆記，而且全都記到了千秋的腦海裡。
然而，這種讀經模式，很容易變成只有知識，卻難以打動人心。千秋雖然有很高深的音樂造詣，卻無法把音樂和他的生命連結。事實上，因為音樂知識太多，反而無法容許不能理解的變化，他只忙著指出樂團裡小提琴哪個音符拉錯了、大提琴休止得不夠，卻無法為整個樂團定出超乎音符之外的整體方向。「千秋式」的讀經法，缺乏的是生命與聖經經文（音樂）的對話；只有把生命投注其中，你才有辦法知道，自己該如何對經文做出回應。
另外一種模式，當然就是「野田妹式」的讀經法了。我們讀聖經，只是為了抽取其中幾段我們喜歡的經文，然後在這些經文上面加油添醋，好來適應我們的生命，滿足我們的生活。我們可以只看出埃及記、大衛的故事，卻跳過利未記和申命記；我們也可以只讀耶穌的福音故事、保羅的嘉言錄，卻跳過羅馬書裡複雜的段落、希伯來書難懂的論證邏輯。反正只要能用就好，至於聖經世界裡的豐富多元，我們時間不夠、沒空去了解。
「野田妹」的讀經模式，讓我們永遠只是在聖經的世界外圍打轉，上帝賜下聖經，為的是要塑造我們的靈性，改變我們生命的弱點，如果我們只挑自己懂的來讀，只選自己愛的來看，我們永遠無法進入聖經的核心，從中看見上帝真正的偉大之處。就像野田妹，不願意花時間一個音符、一個記號地去看譜，不肯把整個樂譜了解透徹，她就不會知道作曲家寫這譜的真正用意，更無法藉這個譜，探入作曲家多姿多采的內心深處，去體會他的心情、去明白他的深情。「野田妹式」的讀經法，或許會有熱情，或許比「千秋式」的讀經法有生命力，但是這種讀經法很容易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想像世界裡，有如井底之蛙，看不見井外的景色，以為自己看見的就是全部。
基督教傳統裡，有個非常寶貴的讀經遺產，就叫「禱讀法」（Lectio Divina），按照靈修作家畢德生（Eugene Peterson）在《聖經好好吃》一書裡的分法，禱讀法有四個環環相扣的階段，分別是「閱讀」（Lectio）、「默想」（Meditatio）、「禱告」（Oratio）和「默觀」（Contemplatio）。在看見了自己身上的「千秋式」和「野田妹式」的讀經障礙後，回過頭來思考畢德生介紹這四個步驟的禱讀法，赫然發現，四步驟中的「閱讀」和「默想」，正好可以用來醫治我的「野田妹式」讀經症狀；而「禱告」和「默觀」，則是專門針對「千秋式」的讀經毛病。
怎麼說呢？禱讀法的「閱讀」步驟，顧名思義，就是要好好地把經文給讀個透徹，若按畢德生的說法，更是要特別注意經文中常會使用的「比喻」寫法；而「默想」步驟，就是要承認經文所記載的上帝世界，遠遠比我們小腦袋瓜裡的世界要大要廣，我們要逐字逐句地反覆咀嚼，好進入經文整體背後那廣大的世界裡，我們要敞開心胸，發揮想像力，去擁抱經文的每一個部份，貼近其中的脈絡音符，而不是因過往的不好經驗，就把經文視為枯燥乏味的東西。「閱讀」和「默想」，是給野田妹的解藥。
而「禱告」和「默觀」，就是給眾「千秋」們的良藥。「禱告」按最基本的定義，便是一種對上帝的回應，讀經之後要有禱告，因為我們要向上帝陳明我們在讀完聖經之後，自己的生命有哪個部份願意做出改變，這是把生命投入上帝交響樂的關鍵步驟；「默觀」乍看之下像是中世紀修道院裡的玩意兒，然而我很喜歡畢德生對默觀的現代化詮釋，其實默觀說穿了，一點也不中世紀、一點也不神秘，默觀的定義其實就是，想像出一個畫面、一個行動，好讓自己在讀經禱告中願意改變的生命，有個實際流露出來管道，換言之，「默觀」就是「思考如何活出經文」──這是千秋式讀經法最欠缺的東西。
看完《交響情人夢》，雖然自己的音樂素養不太有什麼提升，貝多芬、巴哈這些名字，還是只停留在兒時讀的傳記書籍階段。不過，我倒是發現了自己讀經時的某些古怪毛病，也感受到聖經這本書，正用動人的交響旋律呼喚著我。我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準備好，像千秋一樣，穿上正式的晚禮服，拿起手中指揮棒，站到台上將聖經澎湃的交響旋律展現出來；我也希望自己像野田妹一般，把自己的生命與經文字句有更多的結合，在人生的黑鍵白鍵上，奏出天國動人的鋼琴協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