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女力

姐妹——乘風破浪的教會女力

/採訪.撰文:郭宇欣(自由傳道、高師大性別教育所博士班學生)

前言

當社會上有更多人關注「女力」、婦女議題時,教會姐妹們的想法是什麼?本期主題文章採訪十一位來自不同機構、地區、世代的女性教牧同工,希望稍稍一瞥女性在事奉過程中遭遇的處境與心路歷程。每位受訪者所處的位置與觀點不盡相同,卻在表達自己的觀察與真實經歷時,都重複、細緻地強調「不是所有弟兄或姐妹都是如此,其中一定有個人特質、背景或所處脈絡的因素」。

■ 文章因字數與敘述考量,均省略受訪者稱謂。
■ 說明:每位受訪者平均訪問約一小時,初稿完成後經每位受訪者確認後定稿。

 
【第一部分:事奉中的心路歷程】
■ 訪問問題:
    1. 就您的觀察,姐妹服事的優勢或劣勢有哪些?在過去事奉經驗中,是否曾經歷性別身分產生的困擾(制度體系、刻板印象等)?自己如何因應?
    2. 姐妹們在教會界可以貢獻哪些獨特的能力?有哪些牧養的需求或尚未被開發的動能?您認為教會可以如何回應、培育?
    3. 目前社會中已有不少團體與政策倡導婦女福利與議題(性騷擾防治、婦女參政、生育補助、減低職場中的性別隔離……),您認為教會內是否也需要相關倡議?
 

那些年,她們在「男性為主」的教會宇宙

陳鳳翔成長的過程中,媽媽教育她只要好好讀書、不要進廚房學煮菜,並且就讀高雄女中時,校歌歌詞就有「教育平等 女權伸張」,但當她進入大學團契時卻備受衝擊,為何當弟兄多的時候,團契主席是男生當,姐妹多的時候,主席還是男生當?後來發現神學院更保守,不但要求姐妹都穿裙子,有主管還勸退她不要讀道學碩士,因為「女生不要浪費珍貴的教育資源」;她有一位學經歷極為優秀的好友,在另一間神學院也有同樣遭遇。陳鳳翔說:「當時我半信半疑,想說還是要順服、成全國度……後來我成了神學院專任老師,參與教務會議,才知道那個說法是在打壓女生,學校當然要收越多學生越好。教會越多人受過正規的神學訓練,豈不是更好?」而早期神學院有些「打壓」不見得這麼直接,反而展現在個人「不積極」甚至「善意」的態度中。楊晰婷當年在神學院時就聽過有老師認為女性不適合擔任教牧,所以不想教女學生;何世莉的老師讚許她的講道恩賜,但也誠懇勸她在婦女或青少年團契講道就好,不要站主日講台教導弟兄。

「女性能否站講台?」過去已有不少解經爭辯;但除此之外,「男主外女主內」、「相夫教子」的世俗傳統形象,過去也成為一些教會對姐妹的期待。這些期待同樣展現在制度、同工培育和環境氛圍中。謝娜敏記得,某個神學院早期的生活費制度就預設了「太太全職在家支持先生工作」,所以師母可以有津貼(先生薪水的八成),但女同工的先生並不包含在內。陳韻琳在發想「為成人說故事」之前,曾在校園團契擔任全職傳道同工;她當初在青宣被呼召做文字工作,在文字、媒體方面有明顯的恩賜,後來也去台北文字部。當校園團契決定將先生調動到高雄時,她需要跟著調動,但文字工作很需要養分,一九九○年代的高雄甚至還沒有書店,所以陳韻琳就問主管們對自己的規劃是什麼?得到的答案是:「我們規劃的是弟兄,姐妹就是配合弟兄,妳就回家好好帶小孩,然後培養妳自己的生命。

神學院或機構至少會招收女性神學生與同工,姊妹仍有一定的空間。但到了牧會現場,女性教牧面對的是更全面的考驗。楊晰婷和先生在神學院是同班同學,一起牧會時,才知道已婚女傳道不論是否讀過神學院,一律「平等對待」,成為「買一送一」的「師母」。即便如此,楊晰婷還是可以服事,但她的難題卻是會友期待她要當好「師母」,「早期師母就是教主日學、煮愛宴、彈琴、插花,我在進入華神之前,他們說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會做。對我來講,我清楚蒙召,我知道上帝呼召我要做的事,可是因為我的身分是師母,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希望回應呼召的楊晰婷,爭取講道、參與執事會、發展青少年事工,卻被批判「太厲害」(台語)「覺得妳都沒有做傳統師母做的事,妳做的都是牧師該做的,妳不應該去做。」多年牧養之後,會友已經不會這樣看她,總會的制度也改變,她終於有「傳道」的稱呼,後來也按牧,但楊晰婷仍對當年的震撼印象深刻:「我不是因為做不好而挨罵,反而是因為我做的有果效、有影響力、太能幹而挨罵。

這些年,還有「女卑」的故事嗎?

三十年前,陳鳳翔被神學院規定要穿裙子,今年滿三十歲的王暄在教會實習時,也經歷過穿西裝褲上講台前,被女長老叫下來當場要她換成裙子的尷尬事件。她常聽到「女生做傳道會很辛苦耶!」似乎表達的是,這種重責大任怎麼會給女生?按牧後的王暄第一天來到牧養的教會時,不認識的會友問她「牧師在哪?小姐請問妳有看到牧師嗎?」王暄說:「到現在為止,附近鄰居或會友認識我的第一句話都是『女生也可以當牧師喔?』我相信全台灣不同教派、不同機構的女性教牧一定都被問過。

牧者的角色本就有一定的壓力,除此之外,王暄又多了「家庭角色」的期待:「大家覺得這個年紀應該要有家庭,所以女傳很晚結婚會有人講、結婚之後也被講,交男朋友、換男朋友也被講,交往時我不太敢讓教會知道,因為我很害怕那些眼光。」此外,女牧者在教會是領袖,但聖經又說弟兄是家庭的頭;有時容易造成關係中的衝突,使得很多女教牧即使條件好,也難有穩定的對象。此外,王暄擔心未來若結婚生子,以自己獨立牧會的狀況,要兼顧家庭是有困難的。她也看到不少人選擇家庭、放棄牧會,「可以的話她們當然不想這樣,但最後卻要面對老公跟她說『請妳回歸家庭』。公婆跟她說『當什麼牧師?』」王暄感嘆「這是女傳共同的處境,社會說妳是女生,相夫教子的角色是妳,然後妳要領導羊群,而大家對師丈的期待是去打拚、賺錢就好。女傳真的很累!我們一邊要背起社會價值期待,一邊要完成上帝對妳的交代。

梁婉華與丈夫馬永年從事婚姻家庭事工超過二十年,大部分的服事都是兩人同台,辦活動也會提供兩個人的學經歷介紹。就在我們訪談前,她發現有間教會在宣傳活動時只寫先生的名字,「我一看就傻住,我的名字去哪了?反應之後,再次宣傳時我還是只看到他的名字。」梁婉華聽過許多師母們的故事,對於身邊女性教牧的處境很有感,有的女同學比先生更早念完神學院,但只要結婚,教會就會以先生為主。也有人在教會已經是很資深的傳道,然而一旦先生也成為傳道,她就變成沒薪水也沒位置的師母,被期待「讓先生無後顧之憂」。有些姐妹能講道、能教導,在服事的崗位上也奮鬥多年,卻因為進入婚姻而退到「輔佐」的角色,如果先生的能力恩賜不盡理想,甚至會承受長執、教會長輩的壓力,要她「幫助先生」更強,這些處境也造成夫妻之間的張力。身兼傳道和老師的梁婉華,其實可以接受自己被稱呼為師母,「我知道師母是一個尊稱,但是你如果叫出人家名字,感覺會不一樣的,以前有很多教會師母直到過世時,都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不同的境遇,是創造的美意還是文化的設定?

男女關係從「頭與身體」的合一形象,進展到「男尊女卑」的宰制畫像,中間少不了文化對信仰的影響。謝娜敏認為,根據創世記第二章上帝按自己形像造男造女,基督教應該沒有男尊女卑的問題,女性基督徒在初代教會也扮演重要的角色。但受到儒家文化影響,至今教會在解讀聖經時仍不免用儒家的眼鏡,過濾聖經對女性的看法,例如鼓勵姐妹、女傳道要「溫柔屈從」才是美德。「問題是我們用專制、獨裁或東方文化的政治觀念來理解『頭』,而不是用耶穌捨己的概念,所以下面的人變成要聽話、承擔出錯的責任,而不是由『頭』來承擔。」西坡也強調,姐妹作為幫助者不代表不平等,「很多女性也對『幫助者』有點誤解,聖經中說神要造一個跟男生平起平坐的幫助者,而且上帝也是幫助者,所以幫助者不可能是比較低的。

世俗傳統文化對女性教牧同工最直接的影響,是「男主外、女主內」、「男性領導、女性配搭」等角色設定。陳韻琳觀察到,教會圈將女性的恩賜等同於關懷、探訪,不這麼做就要承受「不夠配搭弟兄、夫妻不同心」的負面評價,「我運氣比較好是,我先生沒有覺得夫妻一定要同進同出。他解讀聖經認為講道是神給弟兄的職分,除此之外姐妹天地很大,但在姐妹天地很大的情況之下,最後卻只剩下幾條路,我反而覺得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按理來講姐妹的路可以很寬廣,但卻被文化設定了,大家認為太太、團契姐妹應該要怎麼樣,主席一定要是弟兄……這就跟解經講道站講台無關。

性別角色的文化設定,也呈現在教會對弟兄姊妹的養成與培育。謝娜敏遇過有些媽媽不能接受丈夫這樣對待自己,但她們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寵兒子、重男輕女。「有位在台的美國長老表示,他比較喜歡華人女性,但不喜歡華人男性,因為我們華人只要求男生把書唸好、工作賺錢、把錢拿回養家就算盡責!其他家庭生活中的事務,如家庭氣氛的營造,家人生活的安排,似乎不是他們的事,別人的感受也可不予理會,因他們從小的訓練只有唸書、工作。」在國際差會服事的西坡則觀察到,大部分的西方弟兄相較之下比較主動,會覺得很多事應該是男生做的,「西方對孩子的養成教育沒有性別差異,而是按著恩賜發揮,在東方家裡很多女生都會被期待要做很多事,女生普遍很願意學、願意『補位』,但男生比較傾向找適合自己的位置。」在香港長大的梁婉華,看到香港很多牧者夫婦各自牧養不同的教會,如果太太的領導恩賜明顯,有時是太太擔任宗派總會主管,先生牧養地方堂會。「我小時候感受到的香港教會氣氛是按照恩賜或事工考量,而不是按照性別。」梁婉華有個姊妹好友的特質,很適合牧養成人或知識分子,但教會卻送她去牧養兒少,「很多姐妹恩賜很精采,但教會培育她的眼光很狹隘,好像一男一女在你面前,你還是會先培育弟兄,很像傳統華人家庭的感覺。

當刻板印象蔓延到牧會現場,就間接形成男女的「差異」了。王暄說:「人們會覺得男性牧者是比較有權威的角色,會友跟男性牧者聊時會很安心、覺得對方很有肩膀,劣勢就是比較難跟他講真心話。女性的優勢在於關懷的角色、母性的感覺,但會被認為靠不太住,好像天塌下來會需要有一個跟耶穌一樣同為男性的角色在教會中存在。」林鳳儀則觀察男女有不同的需求,弟兄比較在意「位置」的原因可能是代表對他的肯定,而姐妹會在意她有沒有在這個環境中感覺到被信任跟安全感,比較在乎關係。楊晰婷認為「男主外女主內」的邏輯同樣也可以解釋教會事工的狀況,「主動服事的還是姐妹多過弟兄,因為弟兄會認為他要忙工作,連家事都無法分擔,更何況是教會?在教牧領域中就不一樣了,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工作了喔!所以是男性的天下。

蒙召全職服事的姐妹,各自有著精采的恩賜,卻面對同樣一個從養成、培育到牧養分工都被文化設定的教會宇宙,身在其中的她們展現的生命面貌,也是一個個神國與文化交織糾纏的故事。梁婉華聽過不少姐妹的志願是當師母,她認為這些女性在傳統教會文化下,想將身分認同建立在(未來的)結婚對象上,卻未曾被鼓勵去積極尋求並活出上帝對她個人的呼召與使命,令人惋惜。過去,當姐妹遭遇「同工不同酬」時,謝娜敏說:「我覺得姐妹比較會被教導不要為自己爭取合理的待遇,如果姐妹主動爭取,會被認為這個姐妹既不溫柔也不屈從。我自己高中曾見過屬靈長輩過信心生活,也有經驗過,所以跟上帝有個默契,在服事上只要夠過日子,我不為自己爭取。但若有姐妹覺得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為自己爭取合理的對待,我會支持她。」姐妹若因為婚姻而事奉位置被取消,梁婉華觀察「很多姐妹都很認命,都會說上帝給我服事就很好了,我們也不計較名分,不用負責最好,習慣在夾縫中求生存,很少會積極地爭取,有沒有名分我都在服事,往上爬的慾望不強。」弔詭的是,這樣「不爭不搶」其實也是積極的「僕人事奉」態度,西坡所屬的教派不按立女牧師,她不認為這會限縮自己的服事,也覺得這對自己來說其實有好處,她可以一樣在牧養,但不用承擔牧師們領導的壓力,雖然薪水、權力不一樣,但「當傳道人之後這都不是重要的事,我在那些看起來次要,但實際上並不是次要的角色上可以輕省地服事。」

當然,面對同樣的宇宙,各自擁有精采恩賜的弟兄教牧們也得承受「男性為主」的期待與壓力:被設定要當領袖、要有更大的能力證明自己足夠負責與保護、要積極尋求按牧……甚至當弟兄們在教會沒有展現對靈性、事奉的積極時,就要承受「不如姐妹」的負面評價與氛圍。

 

在重重限制中的溫柔逆襲

在主裡翻轉「損失」
立志當女強人的陳鳳翔,婚後決定遵從聖經教導,認真當「幫助者」。為了支持先生的信望愛網路福音與聖經事工,她放棄去國外作抄本的經文鑑別研究,選擇在家裡帶小孩。「我覺得一切都在天父手中,看起來像是損失,但我卻又比其他人幸福,因為小孩我自己帶,時間很自由,也有時間陪伴爸媽。那段時間開始不斷寫文章、開專欄,各方面嘗試、突破自己。」這十幾年的文字鍛鍊,使她後來在神學院教書時,能夠實際地發揮在聖經詮釋與應用上。她認為自己一生都在詮釋「幫助者」這個角色,這個角色讓她做了很多很重要的事。男性雖然看似能在職場充分發揮,但他們事實上卻可能犧牲了更多,陳鳳翔反而覺得自己是被先生成全。「我們看似為上帝犧牲了什麼,好比三次挽拒億萬財富的工作機會,沒去園區或國外工作,但事實上是上帝對我們的極大恩典。如果那麼有錢,我應該就是只為丈夫孩子活的媽媽,一定不會是現在的我。

不被期待,反而有廣闊空間
陳韻琳知道機構並不想要培育自己時,非常沮喪,但先生反而鼓勵她「沒有期待也代表空間很大」。於是陳韻琳繼續經營文字和網路工作,做到後來,「華人文字工作事工研討會」和華福會的網路小組都想要找她擔任講員,為此校園團契還特別召開會議,因為從來沒有派姐妹去過這麼大的場合。她也因為自己很清楚使命與負擔,即使先生離開機構去讀神學,因為有「夫妻同進同出」的規定,所以也必須離開。但考量當時網路福音團契還需要時間培育,所以陳韻琳也很有彈性地轉換位置,從傳道人轉成行政,如此可以留任,並不因此認為自己位分降級而仍喜樂事奉。

只要上帝喜歡,我就不管別人怎麼說
楊晰婷在「牧者」和「師母」的夾縫中奮力前行,透過多年牧養、溝通來改變文化,也經由上課、參與特會幫自己充電,「我總做一個禱告,就是主祢喜歡我這樣做嗎?只要上帝說祂喜歡,我就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就照做。我覺得我要維持跟神很親密的關係,當傷害臨到的時候,我會要求耶穌先來醫治我,讓我不是一個帶著傷痕去事奉的人。」她也訓練姐妹的領導能力;「聖經說女性是幫助者,但不是女僕啊!如果自己能力不夠,怎麼當幫助者呢?」楊晰婷的焦點是神與服事,並以此進行事奉的判斷,她會配合先生的事工,主動延後自己的按牧時間,但也會因著想為建堂奉獻以及建立制度,而主動爭取自己的全額薪水,並在當中經歷神完全供應自己與教會的一切需要。

把他人的輕看,當成僕人心志的考驗
林鳳儀擔任多年地區主管,常要拜訪教會或參與聯合性的聚會,有幾次主辦單位臨時需要行政服事時,即使現場都是牧者,但同工仍優先找她或其他的女傳道,而不是兩旁男性牧者,「當下的確有被使喚的感受,我覺得這對我的自信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你越覺得委屈,越站不起來,背更挺不直啊!這個時候反而是僕人事奉心志的考驗機會,我的因應方式就是保持自信跟等候,用時間來證明你的存在。

做自己擅長的事,不是做別人期待的事
景聖禾的教會很少有人叫她師母,她說:「我先生給我很大的空間,不會要我去插花,我唱歌音也不準,唯一比較強的是愛宴,我就做我擅長的事。我之前覺得別人會對師母有很多期待,但我不會想要做出他們的期待,否則我會不健康,我覺得師母健康就是救一個教會。」面對期待,她認為不用走心、糾結,化解掉就好,例如有人問她為何不像牧師一樣減肥?她就開玩笑說「『保重』更難,我們對體重也要忠心。」有人問她為何不像婆婆那樣會禱告?她就回「還好她有做祭壇(禱告),現在風調雨順、水庫都有水……我們分工分得很好。

以身作則,積極溝通
過去王暄發現自己因為希望男友符合「師丈」的形象,所以彼此產生許多衝突,「一開始我會很焦躁,但聖靈卻告訴我,要我別再逼迫對方。我在台上講『憐憫』,但我在台下也要真的做到,所以我第一次跟他說:對不起,我希望你有時間跟機會讓我去改變自己。」面對「妳應該生小孩」的聲音,她認為遇到會友這樣的關切,可以用幽默的方式回答,不需要過度有情緒回應,因為彼此有不同的立場,若只是出於關心並非攻擊,就不需要太過認真回應。但在牧養過程中,講道、關懷、處理教會危機,才是牧者需要加倍關心,且認真對待的事情。

夫妻是個團隊
針對婚姻關係的教導,梁婉華與丈夫強調,夫妻應該是一個團隊,先生也能夠帶小孩,「兩個人如何配搭才能產生更好的果效」比較重要。在預備出國進修博士班時,他們禱告的方向是,誰申請到就由誰去唸,如果兩人都申請上就先生唸,「一方面考量我們兩個人的特質,他比較可以多工兼顧讀書與家庭,另一方面我們覺得大家想到婚姻家庭都覺得這是姐妹的事工,導致弟兄們不想參與。此外在華人傳統中,大家也不太能接受先生跟著太太服事。」所以對梁婉華來說,這是兩個人在整體考量下一起做出的決定,並不是她的「犧牲」,「有一些支持先生讀書、在家裡帶小孩的太太會有鬱鬱不得志的心情,這樣很可惜。

制度的改革有限,重要的是透過福音改變人心

隨著社會變遷與釋經發展,教會「男性為主」的教會制度已經有很大的改變,越來越多女性成為教牧領袖、承擔重要的事奉。但一些不公平的待遇並沒有消失,而是轉到檯面下,在人際互動中幽微地存在。何世莉認為現在還有不少國家的婦女仍被限制不能受教育、服事,台灣的大環境相對好多了,教會組織也要遵行不少規定,例如某些委員會要有一定比例的女性代表。但她認為硬性的規定雖然可以硬性執行,大家也可以很「守法」,但不代表弟兄就願意積極配合姐妹主管。林鳳儀也觀察到,當教會讓姐妹或單身女傳道擔任領袖時,有時候仍是一種「墊檔」,態度上並不是主動規劃。姐妹擔任主管,也不等於她們就會得到相應的話語權或尊重、順服。如果姐妹更主動講道理時,有時會被說強勢、要握權,或被認為不適合當領袖。「這是一種氛圍啦!所以妳要加倍努力,妳要準備得更充分,以至於對方不得不面對妳要說的東西,但弟兄不見得需要如此。」此外,謝娜敏觀察到有些機構、教會也會拔擢女性主管或副手,但主事者多半期待當他們與下屬有爭端時,女性主管或副手可以介入,利用女性的關懷、撫慰等特質,為在上者緩和下屬不滿的情緒,並遮掩其過失。而一些姐妹主管也接受了這種角色的設定,幫忙安撫下屬,而非為她們發聲或爭取權利,因為這是她們可以被信任與職位爬升的主要原因。何世莉認為如果人們不理解制度的價值,遵守制度就淪為表面工夫:「應該要回到我們信仰的核心,若只是律法,有這個制度、辦法,但我們的心沒有被福音更新,這樣也沒有辦法活出福音的更新與達到制度的目標。若沒有看到保羅說男女是同等價值的和耶穌提升女性的地位,還是會回到文化的理解來看待事情,沒有辦法克服對女性的成見或男性自身的優越感。所以還是要回到更新文化、更新生命、更新人的思想、更新人的心。」她強調這個議題如同福音一樣要多講、多討論,讓更多人了解,也鼓勵能有更多弟兄多支持姐妹領袖。

另外,林凱沁認為「性別」雖是一個觀察姐妹處境的面向,但不能以此概全或否定教會的努力與進步,有不少女性教牧是按著自己的呼召與選擇獨當一面。況且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不只與大環境有關,也受到所在位置與個人特質等中、小系統影響,每個抉擇也都得考量自己的個性、身體狀況、配偶工作等複雜因素。即使遭遇刻板印象,當事人是否能有好的溝通?或自己的內在狀況是否達成和諧?林凱沁建議面對性別議題時,要先設定好命題與視角,才能思考要如何在教會內建構真正有效的措施:「所以我在想現在我們走到哪裡了?這個大題目可以分成好幾個子題來討論,例如到底現在教會內女性獨特的才幹有沒有被看重?有沒有男女平等?社會與教會的男女平等現象如何?教會跟得上嗎?教會內的男女平等,是否真的被相關因素干擾了?

而面對社會中已有的婦運資源,即使教會有許多性別現象符合女性主義的觀察,也不代表教會要對世俗婦運倡議照單全收,反而要積極了解並進行謹慎的神學反思。何世莉認為要把倡議內容中一些比較極端的、意識型態的元素排除,然後賦予福音的核心與價值。「世俗的東西不見得不好,只是你要去分析,並在福音的框架、聖經的價值觀內去理解它,然後用在教會,不要讓我們的選擇變成有或沒有(全盤接受或不接受),而是要在思想上與做事情上細膩一點。」謝娜敏覺得現在的問題是教會很少做好功課再去回應,相較之下,許多學者或倡議者在這個議題中已經付出很多的心力與生命,他們的論述自然就有分量,但教會容易用一些想當然爾、不經太多思考的方式反應,「高度出不來的時候,反而會被反撲,我們需要謙卑、下工夫……當我們能夠聽進對方所談的東西,了解他們的主張並有一個更高、超越的論述,你才能夠回應。」陳韻琳也建議可以找專業基督徒姐妹辦相關研討會:「不要把外面的事情想成是洪水猛獸,先不要做這樣子的預設,我覺得是有橋梁可通的。教會當然有權利決定跟外界溝通之後,選擇怎樣的立場,可是我也沒有覺得教會脆弱到去跟外頭辦一個研討會溝通一下就要崩潰了,年輕人比老一輩人想的要堅韌多了。

 

未來的期許

陳韻琳鼓勵姐妹,要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主動積極爭取,不用覺得上面的人有責任培育自己,而教會也要有一些比較好的溝通模式並樂意支持,「我們所有生命的路,不管是選哪一條,都是自己跟神的事,問題是整個通達的路其實是為弟兄量身打造的,與其不停地喊冤,不如把喊冤的時間拿來摸索出自己的路。」謝娜敏同樣呼籲關注教會女性議題的姐妹,「既得利益者是不會自動放棄所得的利益,國外許多有關弱勢的教育或福利法案,都是弱勢者及其親友費盡心力,長年努力所得的成果。妳若真的在意,要自己下工夫付代價,謀求改變,而不是期待一個完美的社會或教會,把制度或者典章都弄得很完善,供我們依循。」西坡的服事工場比華人還保守,有女牧師的教會被視為異端,「在這個環境下我應對的方式就是順服並尋找其他服事的機會,我也沒有覺得不公平,我的感覺就是等候他們成長。

林凱沁則提供另一個視角,其實姐妹一開始被上帝造得很豐潤,在歷史演進中,最早女性的「主內」使她們可以處理家庭內複雜的事務與關係,工業革命後女性又開始外出工作,所以現代女性在歷史與文化長河的交融孕育下,培養了「職業」與「婦女」這兩種角色能力,成為能文能武,可主內主外的「天生好手」,甚至婦女到中年之後更是剛柔並濟,處理大架構可以有氣魄,處理人事又可以很細緻。如果個人心理健康、童年、個性特質等支線也正常發展,中年後的姐妹主管其實能貢獻給教會更多。林凱沁也鼓勵姐妹,如果領受呼召,就要開始不斷突破內在與外在的各種挑戰,成為與神同行的人。也不要假設別人無法溝通或假設自己是被攔阻的,如果有好的自我察覺,才能更清楚辨識外在的性別議題。

面對刻板印象,除了「爭取權力」這個框架之外,教會還有「成為教會」這個選項。楊晰婷認為教會內應該要先做出尊榮女性文化的氛圍,才能真正影響社會:「男女平等就是從聖經來的,不是從一般文化來的嘛!我們要先在教會裡面實現它。」景聖禾說自己的教會強調每個人就是做擅長的事,除了搬重物之外,並沒有性別上的考量,教會也認為弟兄要關懷、探訪、做愛宴、打掃,「我們強調關係大過於你要做的事,關係夠了大家會一起傳福音,我們教會超會煮飯的是男生,我們教會女生也都蠻強的,男生若因此有壓力,那就要成長、突破。

後記:待續與召喚

這是一部分橫跨三十年的教牧姐妹群像。她們走過的路徑描繪著不少教會內部性別刻板文化的軌跡,但卻訴說更多在困境中所經歷的上帝;她們或有尖銳的觀察批判,卻用更多實際的行動回應召命。對於當下的我們而言,這些故事只是過去的歷史,或是對此時教會發出的挑戰?我們聽到的是來自肢體的呼聲還是冒犯?教會是被基督生命形塑的所在,當社會正在努力消弭性別歧視問題時,願我們的性別環境能夠提供更令人羨慕的尊重與接待。

……(文未完,全文刊載於《校園》雜誌2022年9、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