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思]

福音所見的帝國
——創造性轉化的帝國辨識

/莊信德(本刊編輯委員、播種國際事工台灣分會執行長)

巴別塔作為帝國的原型,為我們勾勒出聖經視域下的帝國樣貌。從內在的精神意向,到外在的建築語彙,都鮮明標示出帝國令人目眩神馳的吸引力。首先,就帝國的精神意向而言,高度的自我中心意識,顯露出他者需要降服於己的強烈意圖;其次,就帝國的形式語彙來看,塑造一個令人畏懼的壓迫樣態則是不可缺乏的必然;最後,則是帝國權力的延展想像,凡是具有帝國意識的群體,總是幻想著能夠擁有永恆的紀念。

巴別塔,儘管這個帝國的原始象徵在上帝俯就的銳眼中崩解消散,其幽靈卻不斷更新各種存在形式,牢牢吸附在人類歷史的各個角落。不論是有形的政治、民族、經濟、權力、性別、國家、組織、家族,還是無形的價值與意識型態,要辨識「帝國」存在的遍在性,最好的訓練便是真切認識「上帝國」的本質。

一、犧牲意涵的自我意識

基督信仰作為反帝國的核心真理,便是基督那聳立在各各他山頂上的十字架。首先,十字架的「代贖神學」(Christ died for us)顯明了基督信仰的自我意識並非帝國邏輯的自我中心,而是建立在「為了他者」的困局而犧牲自己的基礎上。當我們領受了基督為我們捨己的恩典之時,便從自我中心的泥淖中被拯救出來,重新認識每一個自我之所以關連於永恆,並非源自於自我的努力與成就,而是基督代替我們受苦所達致的結果。據此,任何犧牲他人來成就自我的主張或組織,都必然具有帝國的意涵。

其次,十字架的「受苦神學」(Christ died with us)則啟示了基督主動與受苦者同行的真理。為了延續自我的價值,帝國必須不斷擴張它的權力範圍,而透過犧牲他者的存在來成就自我的理想,就是其必然的實踐。當我們真實經歷過基督陪伴我們面對受苦的日常,便會明白祂風塵僕僕與我們同行的身影,乃是體貼人類被罪所捆綁的存在限制。一旦我們造成他者的受苦,我們便造成了基督的受苦,因為基督總是那位與受苦者同行的彌賽亞。這也意味著,國族、經濟、權力的擴張,一旦造成任何他者的受苦,那必然具有帝國的本質。

二、成全意涵的他者意識

路得記是一卷在掃羅、大衛王權形成之前,充滿應許辯證的福音故事。這個奠基於應許的故事,讓我們看見聖經如何在王權具象化之前,闡明一個讓王權不至於墮入帝國的福音。故事從應許之地的饑荒開始,以利米勒帶著一家四口移民到摩押,再漸次開展出人生苦難的劇本。我們在其中見證拿俄米和路得,兩位各自在不同異鄉受苦的邊緣人,如何各自經歷彼此接納。福音,在此顯明為邊緣人蒙接納進基督家譜的救贖之中。

「應許之地」之所以能夠顯明她受託付的意義,並不在於空間的擴張或權力的延展;應許之地的影響力乃是奠基於對邊緣人,甚至是外族人的接納之上。「恰巧」(二3、四1)之所以作為上帝最溫柔的在場,是為讓我們看見上帝作為歷史中心的啟示語法:並不是以強勢或耀眼的形式,威迫所有歷史中的受造者注目於祂;反而是安靜聆聽拿俄米對人生苦況的控訴,更是鎮定觀看小人物在困局中,如何為了生存冒險夜寢田間。這一幕幕都是先知撒母耳記錄大衛王朝掌權之前的前傳敘事。沒有對邊緣他者的接納,便不會出現上帝同在的權力意涵。

三、和平意涵的關係意識

耶穌在教導門徒的主禱文中,清楚且強烈彰顯出「國度意識」,耶穌教我們祈願說「願你的國降臨」。在這個看似充滿擴張主義的禱文中,我們看見上帝要每一個屬祂的百姓,都有明確的「國度認同」。然而,這個認同與「帝國意識」所求於其臣民的「帝國認同」之間有何本質上的差異呢?要辨識兩者的差異,我們需要回到這個禱文的起首,那便是「我們在天上的父」。這是一個以「接納關係」作為根基的國度。更重要的是,這份接納,並非奠基於條件式的「納稅」、「兵役」等基礎上,而是「無條件的」恩典。

上帝樂意祂的國度不斷擴張,卻非以歷史上十字軍東征的形式,因為任何一種以祂之名造成生命、財產損失的戰爭,都不會是祂國度擴張的形式。一如耶穌在回答彼拉多祂身為「猶太人的王」時所宣稱的:「我的國不屬於這個世界。如果我的國屬於這個世界,我的僕人們早就會爭戰,不讓我被交給那些猶太人。但如今,我的國不在這裡。」(約十八36, 《中文標準譯本》)祂的國度乃是止息爭戰的國度,祂國度的臣民盡是「和平之子」!

結語

在基督和平國度面前的並非世界的帝國,因為兩者絕非向度的左右,而是時間與永恆的差異。為了安頓自己被時間遺忘的焦慮,世界的帝國不斷擴張有限的影響力;基督國度的和平則是一種從永恆中觀看帝國的態度。不論帝國如何以暴力、威嚇掩飾自己的恐懼與焦慮,從基督的和平中所看見的,都是一個個需要救贖的靈魂。他們不再是國族主義、資本主義、戰爭主義……的簇擁者,而是缺乏基督和平福音臨到的生命。當我們從上帝國的和平福音出發,齜牙咧嘴的帝國形態,立刻還原為具有位格的受造生命。因為透過福音所看見的帝國,不會僅僅辨識出其虛張聲勢的外表,更會帶出帝國臣民創造性的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