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派的俠盜羅賓漢與跳跳虎
──紀念平民神學家巴刻

/作者:布魯斯.欣德馬許(Bruce Hindmarsh)/譯者:裴恩

二○二○年七月十七日,英國著名神學家巴刻去世,享年九十三歲,當代福音派也失去了一位巨人。著作等身的巴刻,其人其事和當代福音派的歷史與重要事件緊密相連,維真學院教授布魯斯.欣德馬許(Bruce Hindmarsh)特別撰文紀念這位致力於「建造溝通橋梁」的平民神學家。

我當神學生時,巴刻是維真學院(Regent College)的老師。幾年後,他成了我的同事,是辦公室裡頭的鄰居,我們還一起在溫哥華聖約翰聖公會聚會。我永遠都會因認識他而感恩;跟我有相同感受的人,不在少數。

由於他最近過世,我因而一直思考他的廣泛遺產,尤其是他對整個福音派的重要貢獻。但是,在當今的政治文化中,「福音派」(evangelical)或「福音主義」(evangelicalism)一詞有很大的包袱,需要即刻擺脫。

想要去除包袱,我們可以讓時光倒流一下。在古英文中「福音」(gospel)這個名詞,一直沒有合適的形容詞,因此必須從希臘文偷過來:福音的(evangelical)。但這個形容詞跟名詞是一體的。正如偉大的聖經翻譯者丁道爾(William Tyndale)所說,「福音的」一詞意思是「好的、快樂的、高興的和喜樂的信息,能使一個人的心歡喜,並使他唱歌、跳舞,因喜悅而跳躍。」

話語與生活,信息與經驗,教義與敬虔之間的這種充滿活力的關係,正是近代初期,德國和和英語國家福音派運動的核心。

今天的福音派信徒聲稱,他們在神學上或血統上繼承了這些運動。但只要在任何地方因著傳揚耶穌基督而誕生新生命,並帶出喜樂的行動,我們就可以在最重要、最正確的意義上,合適地使用「福音的」(evangelical)一詞。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該放棄這個詞。「福音」和「福音(派)的」應始終保持在一起。確實,巴刻過去六十年在福音派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恰恰是因為他幫助那些被認為是社會福音派的人,讓他們在神學和精神上也成為福音派。

以這樣的認知為前提,我認為有六個角色,可以概括說明巴刻對現代福音派運動的貢獻。

首先,他是福音派的羅賓漢(Robin Hood),從富人那裡偷了錢財贈與窮人。

因著訓練和自律的學習,巴刻很早就深入了解教會歷史和經典神學著作。另一方面,一般福音派的視野,則經常嚴重缺乏歷史和神學底蘊。正如同英王李察離開後,羅賓漢時期的英格蘭一片混亂,現代性(modernity)也給教會帶來許多麻煩。

巴刻對北美新教徒的形容很直接:「以人為中心、具有操縱性、成功導向、自戀而多愁善感。」因此他效法羅賓漢,努力「從富人那裡偷取錢財,贈與窮人」。他從過往的歷史和神學獲得財富,用以更新當今基督徒的生命。

巴刻在論文〈從奧爾出發〉(On from Orr)中寫道:「身為聖公會會友,新教徒,福音派和……『大公教』徒(小寫c,catholic),我的神學來自於純正的、主流的基督徒身分,根植於聖經和信經,是信仰認信中、禮儀上的『偉大傳統』。」從這些豐富的遺產中,他針砭普羅福音派的貧乏,「有三千哩寬,但只有半吋深」。我們都因著他在神學上的慷慨而更加富足。

雖然他「偷竊」的對象是整個教會歷史的豐富資源和偉大的傳統,他很早就確信清教徒傳統特別對今日的教會很有貢獻。的確,他正是催化戰後在歐美福音派中,清教徒或新加爾文主義復興的關鍵人物。

第二,巴刻是當時美國《時代》雜誌所稱「福音派的神學交通警察」。

綜觀歷史,福音派這個運動一直隨著「福音派」一詞的含意變動著。因為沒有教會權柄或可見的權力結構,人們一直不太清楚神學可以如何制約福音派信仰內涵或實踐,也不明白神學如何以核心教義來統整福音派。在這背景下,在多樣化和二十世紀的宗派多元主義之中,《時代》雜誌稱巴刻為「教義的所羅門王」。

「巴刻調解一切的爭論。不管是關於某個特定經文的翻譯,還是五旬節派的自由作風,」《時代》表示,「福音派的內部張力很可能毀了自己,而巴刻幫助這個群體能合一」。

因著《認識神》(Knowing God)所帶來的影響力,巴刻成了福音派的神學仲裁者。不論是在西方,或是在新加坡、香港、韓國,以及譯介他喜作品的地區,許多福音派人士將巴刻的著作視為福音派神學的具體呈現。巴刻也成了國際交通警察。

身為一個警察,巴刻願意參與爭論,並為信仰而奮鬥。福音派內部有許多問題引起了他的怒火,但他特別關注神學自由主義對一般基督徒信仰的威脅。正如他常說的,自由派基督教沒有兒孫。無論在哪裡,只要巴刻看到修正自由主義者接近,他都會舉起一隻手,吹響哨子,並拒絕讓它融合到福音派的道路上。

除了擔任羅賓漢和神學交通警察外,巴刻還是一名水管工。

一九八九年冬天,在巴刻擔任維真學院的首位「朱耀宗教席(Sangwoo Youtong Chee)系統神學教授」之際,他的就任致辭題目為「系統靈修學簡介」(An Introduction to Systematic Spirituality)。他呼籲進行某種形式的聯姻:「我希望我們的系統神學能夠實踐出來成為我們靈性的一部分,」他說,「我們需要視靈性為系統神學的一種暗示和表達。」福音神學和福音生活是密不可分的。

致詞結束時,巴刻穿上了水管工的工作服,他描述他和侯士庭(Jim Houston)將一起扮演這個角色,侯士庭當時已在維真教授神學十多年。「我將盡我能加強靈性與系統神學之間的聯繫,這絕對是我的首要任務。」巴刻說,「我認為我不會妨礙侯士庭博士。我更多要做的是挖好地基,蓋好排水溝,讓空氣像現在一樣清新,而他可以暢通無阻地飛翔。」

「巴刻水管工」在維真學院所扮演的角色,可能也擴展到他在福音派中的工作。當更廣泛的後現代文化對靈性的興趣增長,在此背景下,巴刻扮演了首席水管工的角色,保持排水溝通暢並打穩地基,以期所有人都可以在健康、不受污染的空氣中翱翔。

巴刻本質上是個教義老師。

因著他在維真的職位,還有《認識神》的廣受歡迎,巴刻有效地成為了福音派信徒的教義老師,這是他作為溝通者的「有效擊球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學者,是個書呆子和老學究,但他寫作不是為了刊登在學術期刊,讓同行專家彼此評論,而是為了一般普羅大眾。可以肯定的是,他從來都不缺東西可寫,「人如其名,既稱為巴刻(Packer,包裝者,塞滿東西的人),腦袋也裝滿了東西。」但他寫作的目的是要讓人讀懂。

雖然有些學者希望吉姆(巴刻)能多為學術專刊寫點東西,但他從來就不認為那是他的使命。他的使命是教導信徒教義。因著福音派作為大眾運動的結構和特質,我們永遠都需要有人這樣說話。而吉姆做的更是無人能出其右。

我在溫哥華定居的日子中,很榮幸地見證了巴刻如何活出他信徒教育的使命。幾十年來,他一直是成人主日學能蓬勃發展的靈感來源,但他用了個很謙卑的課程名字:「學習者間的交流」。儘管吉姆定期提供協助,但該課程大都由平信徒授課。一週又一週,認真看待自己信仰的成年基督徒,一起學習,而他會坐在旁邊散發滿滿的正能量。

第五,巴刻是福音派之間的造橋者。

我們夫妻住在菲沙河(Fraser River)出海口三角洲南端,菲沙河在這裡注入了太平洋。幾年前,卑詩省政府僱用了一隊工程師,計畫興建一座跨河的新橋,並將我們與溫哥華其他地區更好地連接起來。

我們可以想像巴刻是其中一位老練的橋梁工程師,他們完全知道連結社區的方法和開工的位置。他屬於改革宗,也屬於英國聖公會,但也是福音派。然而在他的寫作、教學、辯論和敬拜中,他尋找彼此共通之處—不論是靈恩派、天主教或是東正教。

巴刻的方法不是通過媒體議程追求某種抽象的理念,而是圍繞著聖經的教導以及對教會歷史的認真思考,好將基督徒團結起來。他將福音主義描述為「在更大的大公精神(catholicity)內的歸信(convertedness)[1] 精神」。

歸信是一種神聖的動力,是通過對福音的理解,和透過更新的生活而產生的。這就像密西西比河的主流,儘管過程中有渦流和沼澤,有泥灘和蘆葦床,但主流仍在繼續流動。信經和大公會議是河岸,而信心、悔改、團契、聖餐、聖潔和服事一直被聖靈激勵而更新。因著這樣的屬靈精神,巴刻渴望和其他基督教團體中的忠實信徒相通、團契。

巴刻的最後一個角色是米恩(A. A. Milne)的《小熊維尼》裡的跳跳虎(Tigger)。

在《小熊維尼和老灰驢的家》裡,跳跳虎首次登場,他這麼介紹自己:「跳跳是跳跳虎最擅長的事情。」小豬也同意:「他就是很會彈……而且他非跳不可。」多年來,這正是我對巴刻的印象,他走進維真學院時總是帶著輕盈的步伐—登,登,登—就好像走在彈簧上一樣。他本質上更像是開朗版的屹耳(老灰驢),我常驚訝地看著他,並欽佩他那種歡欣鼓舞的基督徒喜樂。

巴刻對生活充滿熱情,有著真正的異想天開,滿溢真誠的喜悅。他還有非凡的幽默感,對單簧管和古典爵士音樂,對蒸汽火車、文學以及食物都充滿了熱愛。他的亞洲朋友喜歡看到巴刻和他們一起,一勺又一勺吃著最辣的咖哩和各種辛辣食物。

靠著上帝的恩典,即使在遭受苦難和真正的殘疾的時候,他仍然保持著這種喜樂。他親自見證了成為基督徒和神學家的喜樂,這本身就是對福音派的重要貢獻。

丁道爾的說法在這裡完全彰顯了。「福音的」一詞是「好的,快樂的,高興的和喜樂的信息,能使一個人的心歡喜,並使他唱歌,跳舞,因喜悅而跳躍。」就像跳跳虎一樣。

的確,甚至在晚年,巴刻仍朝著他面前的喜樂前進。正如他很喜愛的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在《聖徒永恆的安息》中所寫:「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而家將會榮耀無比。」巴刻很清楚,這個智慧人會「照樣生活,收拾行囊(packed up),準備出發」。

各位朋友,巴刻已經收好行囊(packed)[2],出發了。在此,在他對天國喜樂的期待中。他做著他一直在做的事情:讓福音派連結於福音。

(譯自《今日基督教》〔Christianity Today〕雜誌網站版,2020年7月22日,已申請版權。)

附註
1. 巴刻的歸信精神,意味著不斷決志歸向神的過程。
2. packed也有豐富的、充滿的意思。

布魯斯.欣德馬許
布魯斯.欣德馬許(Bruce Hindmarsh),維真學院詹姆斯侯士庭靈修神學教席教授(James M. Houston Professor of Spiritual Theology)以及教會歷史教授,著有《早期福音派精神:現代世界的真實信仰》(The Spirit of Early Evangelicalism: True Religion in a Modern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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