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對立?對話?——跨世代對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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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陽花學運、同婚法案到年金改革,不同世代間的差異似乎更加突顯。到底是什麼造成差異?教會群體又如何能夠互相聆聽,開始對話?我們邀請銀、中、青不同世代的代表,坐下來聊聊,敞開對話。

成員介紹

孫碧珠:五年級生(民國五○年代出生),台北眷村長大,曾在校園團契服事,目前在教會擔任傳道人。成長於父母權威式教育的時代,自己有委屈也不太會表達。

何維德:五年級生,軍人子弟,五專機械科讀一半落跑、後來愛上歷史。小時候生長在「到處是真理」的時代,解嚴後有種翻天覆地的感覺。目前是出版社的編輯大叔。

呂安樂:五年級生,台南農村子弟。曾經是熱血青年,高二時來到台北想要改變社會、國家,所以報考律師,目標從政。曾加入國民黨,後來卻走到黨外;成長於本省家庭,信主後卻到外省教會,經歷了許多衝擊。目前是法官,也是教會中的長老。

陳怡安:六年級,中產階級客家家庭長大。小時候有點叛逆,喜歡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引起父母注意。目前是校園團契傳道人。

陳世賢:八年級前段班,社工系畢業。目前就讀神學院,計畫出國讀書深造。是標準都市中產階級的小孩,在升學主義的體制中長大,求學過程中不強調探索自我,只要盡所能進台大就好。

張辰瑋:八年級生,歷史系大四。太陽花學運時,正就讀成功高中並準備指考,時常到旁邊的立法院外靜坐區「視察」。父母在政治上是深綠,但在上大學之後,發現同學大多支持第三小黨。覺得台北小孩的生活,大多按著某個框架:白天上課、晚上補習,考完學測後只會玩手機、打電動。

Q: 世代差異的關鍵是什麼?對權威有什麼不同想法?

陳世賢:
父母輩與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有差別,解嚴是重要的因素。父母輩在戒嚴時期長大,世界只有單一權威;解嚴後,自由主義、民權運動的風吹進台灣,興起了民權運動與黨外運動,對於年輕輩來說,權威觀是「非單一」的。權威從一黨獨大、兩黨制,到現在變成多黨制。許多年輕人發現藍綠都爛,寧可去支持「時代力量」,就算選不上也無所謂,權威已經去中心化了。太陽花學運則呈現出衝突面,父母輩無法理解為何要衝撞立法院、罷課、上街頭。教會也不例外,主責的傳道人是父母輩,但年輕人成長在多真相、多權威的時代,無法用傳統上對下、要求順服的方式來牧養,而是應該強調陪伴、認同。

陳怡安:
舉一個實際例子。教會有兩個青少年打架,年長的輔導覺得打人就是錯的,應該在大家面前公開道歉;因為這有絕對的道德答案,需要宣示出來,以免別人在團契中仿效。年輕傳道覺得沒有這麼單純,孩子有情緒,處理過程需要有對話,彼此理解。但年輕輔導有點被卡住,因為在團隊中需要尊重年長輔導的看法。

張辰瑋:
我覺得年輕世代不完全反權威,比如我認識一個很聰明的契友,將來想讀神學、從事神學教育,但他希望有一個可以跟隨的權威,這條路比較不那麼辛苦。年輕人對權威看法很多元:有些覺得牧者沒有特別高的權柄,可以反對不符聖經的言論;有些則覺得牧者是有權柄的,即使發現他講錯,還是要用溫柔的心勸勉;也有不少人認為,牧者的權柄是上帝所賜的,所以牧者就是要帶領會眾看見異象,會眾就是要順從,牧者錯了,上帝會追究他的責任,我們若不服從,上帝會追究我們的責任。

呂安樂:
我年輕的時候,價值觀是單一的。整體教育與社會氛圍,對事情的對錯較有一致想法;現在的價值觀則相對多元。舉例來說,過去認為結婚是正常的,人生就應該這樣;現代人覺得想法只要生活充實、有價值,不一定要進入婚姻。

Q: 兩代人的工作和服事觀有什麼不同?

呂安樂:
我們這代大多生活單純,某個角度來說,都在為了工作做預備。我發現兒女這一代,生活內容蠻大部分是休閒娛樂。以前沒有什麼休閒娛樂,更談不上有什麼夢想;工作觀念很簡單,就是養家活口,對父母有交代,畢竟父母花這麼多金錢、心力栽培你,所以工作穩定、錢愈多愈好,社會地位愈高愈好。現在年輕人則多半是為了完成夢想,選擇工作以有無興趣、能否學習成長、是否快樂來決定。以前縱使不快樂也不是重點,只要穩定有錢賺就好。

陳怡安:
現在學生很有想法,但執行度不高,用學生的說法就是很會講、很「嘴砲」,輔導的想法常會被推翻,但對我來說是蠻好的學習。
我大學信主時很單純,覺得能服事就很好,輔導也會強調捨己和委身。但這個世代,團契在找同工時,學生較常表示自己有不同的安排,因為他們有太多選擇,會評估這裡是否值得投入。有時我會心想:「我以前都這樣,你們現在怎麼這樣。」但其實環境已經改變了,他們不見得不願意委身,只是遇到選擇的處境與我們不同;我們反而要回頭問,我們的群體是否夠開廣、深度夠?

陳世賢:
這世代的確選擇變多。以台北來說,週末活動有很多選擇(學校、酒吧、夜店等),信仰在學生生命中依然佔了一席之地,只是因分母變大,才會覺得他們投入時間變少。其實優先順序的問題,在父母身上也會出現,整體社會受到升學主義影響,很要求孩子讀書、學才藝和補習。所以我後來發現,做兒童或青少工作,不可能不做家長工作,因為在都市消費主義的整體氛圍下,多數人先追求自己的目標,剩餘時間才給教會。

何維德:
在我們教會,有同學表達想以恩賜服事,輔導說:「對不起,我們教會有五個人會長笛,我們還要觀察一下你的恩賜合不合適。」想服事,還不一定有機會。

呂安樂:
記得我大一剛開學時,想要發揚中國傳統文化,除了參加團契,還參加國樂社、國術社。但輔導的教導是,「神國」跟「世界」你只能選一個,只好忍痛退社。以前屬靈觀比較聖俗二分,應該讀經禱告,國術社、看電影佔用你的時間,就是貪愛世界,就是不屬靈。現在孩子或許覺得,參加社團也是見證主,也是愛主,不見得要參加團契、擔任同工才算是愛主。

Q: 如何面對世代差異?可以實際做些什麼?

呂安樂:
很多事情不見得是世代差異,同世代間也有很多差異,關鍵在於沒有學會用成熟、健康的方式回應差異。就算是同個教會,不同成長背景的人,對社會議題都會有不同看法。成長背景對一個人的制約很強大,即使信了耶穌,也不見得是從福音或聖經來看事情。所以,跳脫既有框架,去接觸不一樣的聲音,非常重要。如果一直在單一環境裡,無論是看聖經還是社會議題,都很容易跟人有衝突。我們本性容易抗拒差異,但要勉強自己去接觸不一樣的聲音,而不是老是互相取暖,強化自己的立場和信念。我現在讀「非我屬性」的報紙時,都會呼求主名,耐著性子讀下去。

陳世賢:
隨著資訊網路發達,這些不同價值之間的接觸變多了,過往不容易聽見這麼多元的聲音,現在很容易。只是要不斷提醒自己,提防所謂的同溫層效應。

孫碧珠:
記得太陽花學運時,流行「黑箱」這個詞,高中學生說團契排聚會也有點「黑箱」。我後來轉念一想,就讓大家一起來排聚會吧!
學生說:「輔導帶查經不怎麼有趣,我們想要有趣的查經。」我就跟他們說,那你們自己帶。學生很開心,開始預備有趣的查經。但沒兩下,發現很困難,必須找輔導陪他們一起預備。在過程中,他們開始體會什麼是事奉,需要什麼助力,不只是在那邊坐享其成。這個作法一直延續著,現在每個人都會輪到帶查經,同儕間也彼此支持。所以,不用覺得他們還小,排不出有內涵的東西。如果小孩想長大,你抓著不放會產生張力;放手,就能讓他們學習長大,同時也要釋放出訊息:需要幫助時,我們就在旁邊。

陳世賢:
我在大學團契的經驗很特別,輔導屬於放手那一型,所以學生都主動、自發,包括排聚會、邀講員、設計造就系統、陪讀等等。當大家積極、有主動性,自然對團體有委身感。對年輕人來說,有個群體可以讓我們主動付出,因而產生參與感,生命會有很大的成長。

張辰瑋:
年輕人比較有理想,也期待理想應該要實踐出來,但跟現實還是有差距。我契友大一時對同工有所批評,但大二自己接了同工之後,就知道單純談理想是一回事,其實很難搞啦!我們也會觀察長輩的信仰有沒有打折,比如有同學台大醫學院畢業,有意去海外做宣教士,但平素愛主的父母勸他留在台灣就好,同學因此覺得父母的信仰不踏實、打了折。教會的目標,如果只是自己堂會增長,沒有寬廣的視野,年輕人就看情況參與,不會太投入。現實如果不仁慈、不友善,那只好把自己的標準也打個折。

呂安樂:
理想與現實真的有很大差距,但這不是理由,重點在於榜樣,榜樣才能說服人。年輕人對教會有批評很自然,因為我們年輕時也是這樣。信仰最可怕的就是偽善,人可接受不完美、講道不強等等,但若發現牧者偽善,殺傷力太大了!如果我們在教會是一套、回家另一套,家人是騙不來的。很多時候我們經不起被看,經不起真正的看。想消弭世代差異?那就要做一個真實的基督徒。我們不可能完全一樣,也不用尋求大家看法一致,不同世代差異一定有,但如何尊重彼此的想法,在一起聚會團契,才重要;同工和牧者是否真誠,是否真實信靠耶穌,才重要。

張辰瑋:
其實教會中有很多值得尊敬的長輩,年輕世代需要向上一代學習的,就是如何發現體制有缺陷後,仍舊委身其中。這點很難,我們通常看到缺點後就會選擇離開,很習慣流浪,因為委身的代價太大了。我們這一代理所當然覺得要真誠,不論是公司、教會、學校有缺陷時,都不能容忍,但「不參與」不是對付壞體制的好方式。

陳世賢:
我大學階段,覺得教會不好時,會跪在房間裡哭著跟神禱告。年輕人覺得教會不好時,多半先抨擊、批評,再不然就離開,比較少聽到為此擺上、去改變體制的例子。無法委身可能跟世俗化有關,消費主義讓我們把信仰變成某種消費選擇了。

呂安樂:
我們這代長輩有責任去關心年輕人,年輕人會批評,是因為他愛主,若不愛主、不愛教會,才不會批評呢!會對教會有意見、有想法,是因為在乎啊!他們的意見可能不成熟,但動機是好的。我們應該更多關心、引導年輕輩的弟兄姊妹,主動跟他們溝通,其實教會不一定如他們想得那麼腐敗,常常只是誤會,因為不在那個位置,所以不了解。沒有好好溝通,造成了許多世代間的張力。

何維德:
長執會應該要留一兩個位置給年輕人,讓年輕人有參與的機會。

呂安樂:
世代間能否和諧,領導者很重要,必須要有實際的安排和做法,要刻意邀請年輕世代,盡量鼓勵他們擔當。因為年輕人超有創意、超棒!一定要早點交棒,在這個時代長大,他們的敏銳度跟觸角,老人怎麼樣都不會有。交棒反而輕省,教會也會運轉得更好。華人教會交棒的時間點,常晚了些,以至於老化。很多華人教會長輩都是「退而不休」,沾染倚老賣老的文化,這問題很嚴重。我年輕時也跟教會長輩有衝突,現在如何可以避免重蹈覆轍?年長世代特別要將心比心,更多傾聽,這方面長輩比較容易做到,更應該要主動去做。

陳怡安:
位於中間世代的我們,可以當翻譯的人。中間層和上下兩代都比較靠近一點,可以做世代之間溝通的橋樑。

張辰瑋:
年輕人可以多點同理心,嘗試先用長輩可以理解的邏輯溝通,再進一步表達自己不同的想法,通常比較容易被接受。

孫碧珠:
的確要早點交棒。影響年輕人的應該是年輕人,我們可以做橋樑,幫助年輕人理解上帝是誰,這個翻譯我們要做,但去活出信仰或是去影響其他人,是年輕世代應該做的事。他們要成為表達神話語及活出生命的人,我們適時退居幕後,不要剝奪了他們的主要角色,他們才能在這個世代開始有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