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動化經濟浪潮中的盼望

/作者:布朗(Kevin Brown)及麥馬倫(Steven McMullen)/編譯:汪瑩瑩

「這麼做是為了要節省開銷」笛恩說。二○○○年初,笛恩在加州一家電信公司的資訊科技部門擔任資深經理,監管郵件收發的運作。在他工作的資訊中心,好幾百位員工每天做著折帳單、裝信封的工作。工作了一段時間,他發現當時許多大型公司也逐漸意識到的事實——使用電子帳單可以節省郵費;使用機器可以取代人力。他說:「資訊中心裡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工作可以交由機器人完成。」

終於在二○○八年,笛恩關掉公司當時最後一個資訊中心,最後的七十個員工失業了。身為基督徒,笛恩知道他的價值是上帝賦予的,不單來自於勞動市場;但許多被遣散的員工卻沒那麼幸運,他們陷入害怕和恐懼中。

愈來愈多研究顯示,勞動市場正處於被稱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臨界點。花旗集團和牛津大學一項研究也發現,未來十年內47%的工作是可以被自動化的。我們必須承認,就業市場的劇烈變動,足以引發人們最深層的恐懼,畢竟現代人完美的典型是建立在努力工作與報酬上。因此,如果對工作都沒有十足把握,我們還能仰賴什麼?

基督徒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將取決於我們如何認定人之為人的意義。

唯物論VS.創造論:工作的不同敘事

在美國,我們稱主流的工作觀為「唯物論的敘事」。這個敘事源自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演化機制。有能力生存下來的人必須一天撐過一天,並且有幸的話,將這些能力轉化成階級特權留傳給後代。在唯物論的敘事之下,人類生存的目的只剩下實用主義—行得通就是好的。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這是大部分美國人,甚至是大部分基督徒採取的心態。

當人類只是在食物鏈頂端相互競爭,採用這種敘事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對學歷高、履歷好的人來說是欣慰的。然而,當比我們能幹的機器人加入戰局,事態的發展漸漸讓人感到不安。

假設機器已經普遍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且電腦的精密程度又即將超越人腦,人類似乎必將被取代。如同評論者在《哈佛商業評論》中寫道:「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一大群不具有任何經濟價值的公民。」

人類的前景渺茫,如果我們的生存價值等同於經濟生產力,並且隨時有可能被更聽話的機器人取代,這代表我們幾乎沒有生存的餘地,也沒有任何價值可言。簡單來說,人類將要過時了。

但是唯物論的敘事存在一個重大問題。如果人類終日陷在「只求生存」的泥沼裡,他們會變得僅能消費,無法創造;僅能競爭,無能合作。作為基督徒,我們應當知道生命不僅於此。

人類想要生存,但我們也被賦予與人建立關係以及覺知道德的能力。我們可以自我,但也可以是無私、具有同理和同情心的。我們消費,但也發明、設計和生產。人類是刻意按著造物主的形象所造。唯物論的敘事完全忽略這點。

在這個勞動不確定性的時代,需要的是另一種敘事架構,我們稱之為「創造論的敘事」。聖經經文告訴我們,神是有創造力、生產力與關係性的。在創造論的敘事中,每一個生命都極其寶貴,因為皆是由神所造且承載神的形象。我們與神相似(創一26~27)。

即使我們並不完全明瞭以神的形象被造是什麼意思,但它的確意義非凡。

首先,人類若是被塑造成與他的創造者相仿,具有生產、創新、與人連結的能力,將人類與不承載神的形象的事物進行比較,我們便應深表懷疑。這有神學上的理由,但也有一個很實際的原因:麥克.哈里斯(Michael Harris)在《留一段時間給自己》(The End of Absence)一書中寫道,即使是世上最大的資料庫、最精密的電腦系統,或是最先進的人工智慧「都還是缺少人類心智那可以被故事驅動的能力。」電腦軟體與電路系統也許可以模仿人類大腦的運作,但它們永遠無法完全複製人類心智的複雜程度。

再者,人類擁有特定的使命與恩賜。工作不僅僅是勞苦受累、生存的手段或者為了追求身分地位。神呼召我們不只成為消費者,也要能創造性地去服事周圍的人。神邀請我們去發揮那些能夠反映祂形象的才能,以榮耀祂及服事他人。

北卡羅來納大學教授佛瑞德.布魯克斯(Fred Brooks)是一位基督徒,也是電腦科學領域的頂尖先驅。他主張人類所擁有行使判斷以及關照他人的能力,是無法取代的。「機器人可以做護士的工作嗎?可以。」布魯克斯在被訪問時這樣說。「但他們有辦法做得跟人類一樣好?我不這麼認為。」人類工作有許多層面基本上是無法自動化的。「機器人可以在提供病患藥物時減少人為疏失,甚至有一天他們將能夠與您對話,但這一切並不會是完全相同的。」

最後,屬於人類特有的自我及道德意識,給予我們一種靈性力量,是無法被取代的。創造論的敘事不僅僅假設道德是人本質的一部分,更有甚者,人是存在於一個擁有道德準則的世界。因此即使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的執行長艾立克.史密特(Eric Schmidt)聲稱,只要有足夠的使用者資訊,他的公司可以「讓你更聰明」,但Google的演算法絕對沒有辦法讓人類變得更「好」。演算法使我們愈來愈能夠基於數據作出決策,但它永遠無法賦予我們美德或者更深刻的道德想像力。

自動化的浪潮

所有的工作,包括那些例行和乏味的,都是服務的一種形式。然而,並非所有的工作都同樣人性化。雖然自動化讓人擔憂,我們還是有理由樂觀,特別是從創造論敘事的觀點來看。智慧型機器可以取代重複性高、需花費較多勞力的工作,讓我們更有機會揮灑創意、合作、決策,去服務別人。

儘管如此,現實依然嚴峻,伊斯特里奇(Tim Eastridge)任職於北美一間大型銀行,他寫的系統有一天會漸漸取代大部分同事的工作。但這也讓員工有餘裕去做更人性化的工作內容,像是與客戶交談對話。

「我認為自動化就像海上的風浪」伊斯特里奇說,「浪剛開始的時候,微小且不具威脅性。但當接近,它開始上升與加速。有些人會攀著浪一起前進,其餘的則會被留下。」

海浪是否有好壞?對倫理學教授布倫特.沃特斯(Brent Waters)來說,這是問錯問題。他說:「我常告訴學生,支持或反對這些勢力無異於支持或反對冰山。挑戰其實在於學習如何在這些險惡的水域中航行。」

評論家指出,後現代經濟大部分是唯物論敘事的產物,單純只是一種手段卻沒有目的。它為進步效力,但沒有人能確定前方真的比較好。可以確定的是,這台我們親手打造的機器定會大肆翻攪各行各業與人們的生計。

轉換我們當前的敘事

回到笛恩的故事。受到產業自動化的影響,他不得不在解僱名單上寫下大多數員工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他將自己也加入名單裡。

他用了十年的工作時間專注於讓科技取代人工來提升效率,笛恩決定是時候讓自己被取代了。他說:「我比之前更深地尋求神。這麼做改變了我的觀點,讓我看見自己真正的價值從何而來。」

你可以說,笛恩的人生從唯物論敘事轉向創造論敘事。現在的他一邊就讀研究所,一邊擔任非營利組織的財務顧問。

諷刺的是,自動化帶來的威脅可以是教會的絕佳機會,讓信徒及所有人藉此轉換我們當前的敘事。教會在其中一個關鍵的任務便是將我們帶離唯物論的價值觀,從更忠於信仰的角度幫助我們重新認識自我的價值。

「所有的工作,在某些方面,都具有內在價值、工具價值與創新價值,」救贖主長老會的金牧師如此說:「我們認為強調這些觀點可以幫助人們以全新的眼光看待他們的工作。」

另外,引領大眾探索如何發揮創意來服事與提升工作技能,也可以是協助他們發現自我價值的一種方式。位於阿拉巴馬州的藍褲教會(Blue Jean Church),便開辦了多種職業訓練事工,「我們教會使命的一部分就是改造社區,」教會其中一位創始人說:「因此,培訓無疑是作為教會的職責之一。」

除了教會,基督徒老闆或主管或許最適合解決科技導致的失業狀況。作為一種服事,企業主可以多投資於提升員工技能與長期培訓,這樣一來,即使將來不得不裁員,員工也能帶著更有價值的技能離開。

可以做的事很多,但教會存在的理由不單是為了緩衝社會與經濟上的挫敗,「我們的工作是喚醒人們自己的故事。」已故的理查.紐豪斯(Richard John Neuhaus)說。

這個自動化的威脅,其實給教會一個新的契機,去喚醒人類活出自己的真實故事,也就是喚醒我們去回應那創造和拯救的福音,因為唯有在那故事中我們才真知道自己是誰,該成為怎樣的人。這個故事直到如今仍然迫切重要,因為即使作為有信仰的人,我們的工作與志向常常是根據唯物論的敘事來運作。

我們著迷於效率;我們的生活充斥跟效率與成功有關的自助書籍;我們的教會領袖往往與商界最成功人士的標準無異;我們認為美好人生就是擁有很多可見的成就。我們把勤勞的人當做「機器」。無論我們是否自覺,活在這種敘事之下只會壯大焦慮與絕望。在自動化的未來,我們想要追趕、完成更多的心願,只會變得更虛幻。在功績至上的社會,我們將會為了競爭而捨棄意義。借用作家大衛.布魯克斯(David Brooks)的話,我們很可能會發現自己被迫追求「履歷美德」,而不是「人生美德」。

好在耶穌不這麼想。他說:「你們要先求他的國和他的義,這些東西都要加給你們了。」(太六33)一直以來,創造論的敘事持續邀請相信的人進入神永恆的故事,在其中重新認識自己的身分。柯羅奇(Andy Crouch)在《智慧型家庭》(The Tech-Wise Family)裡看待工作為「透過人的努力與技能,以榮耀神與服事人類共同需求的方式,有效地改造世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即使職業會變動,我相信「改造世界」和「服事他人」的工作一直會存在的。

不理會自動化時代帶來的挑戰是不智的,但如果創造論敘事成為我們生活的主軸,人類將永遠不會缺少價值、關係與工作的機會。「所以,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太六34)這是我們面對不可預知的未來時,唯一可盼的確據。

(編譯自《今日基督教》雜誌〔Christianity Today〕,2017年7、8月號,已申請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