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的革命家系列」之二

有機的知識份子
——簡介斯托得的知識革命

／應仁祥（校園書房出版社總編輯）

如果，要從過去這一百多年的福音派歷史中，票選一位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相信有非常、非常多的基督徒，會把自己的票投給斯托得。許多傳記學者試著要分析斯托得這樣的影響力，究竟從何而來：是因為他的牧養有獨到之處，可以將倫敦的萬靈堂經營得有聲有色？還是因為他曾經和葛理翰等福音派領袖，在一九七四年於洛桑舉辦「世界福音宣教大會」，協助福音派教會打破「傳福音」與「社會責任」之間的隔閡？

其中，神學家麥葛福從知識傳承的角度來定位斯托得，並且將斯托得稱之為「有機的知識份子」，這其實算是相當耳目一新的描述。麥葛福在他所寫的那本《追尋真理的激情》裡，花了相當多的篇幅，論證福音派的興起，其實跟福音派信徒對於理性和知識的看重息息相關；不同於基要派信徒，將理性和知識視為洪水猛獸，福音派信徒更樂於在理性和知識上長進，相信聖經的真理跟各式各樣的學科與知識，都能有很好的對話。麥葛福認為，斯托得正是二十世紀福音派興起過程中，以身作則，帶領著福音派信徒，一起去擁抱知識、分享知識的重要代表人物。

從哪些方面可以看出斯托得對於知識的態度，不同於傳統的基要派信徒呢？或許可以從三個方面來分析。首先，斯托得不會妖魔化各種知識。曾經深受斯托得影響的舊約學者萊特，分享過一個故事。當年萊特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剛在舊約研究上小有成果的學者。有一回他接受邀請，要在一個場合分享他對舊約的某個新發現。上台講了幾分鐘後，他才看到斯托得本人就坐在台下。只見斯托得眉頭深鎖，不時翻著大會派發的資料，種種舉動都讓萊特擔心，自己所分享的議題，會不會惹怒了這位大名鼎鼎的福音派大老。

果不其然，萊特下來之後，斯托得便上前邀請他是否可以跟他共進晚餐。或許是年輕氣盛，萊特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斯托得以前輩身分，要求他收回剛剛在台上講的內容，萊特一定會跟他辯論到底。

然而，斯托得的反應讓萊特大吃一驚。他不但沒有責備萊特講的東西太離經叛道、不合真理；相反地，斯托得非常讚賞萊特的發現，覺得自己從中獲益良多，甚至解了他多年的疑惑。餐後，斯托得還特別叮囑萊特，一定要在舊約研究上堅持下去，千萬不要因為研究出來的東西不同於教會認知就畏縮，也千萬不要因為教會給的壓力便屈服。這時候萊特才真正見識到斯托得氣度的非凡；也才明白斯托得的羅馬書與使徒行傳註釋為何總是動輒五、六百頁，因為每一個研究上的新發現和新知識，他都詳細理解，不隨便否定或輕易貼標籤。

這種不妖魔化知識的精神和氣度，也反映在斯托得一本談「認罪」的小書《認罪很難，和好更難》上。在過去，有些基要派的領袖，一提到天主教就稱之為大淫婦；相反地，因為知道天主教在「認罪」和「告解」的事上，有諸多重要的經驗和研究，斯托得特別花了不少篇幅來跟天主教對話，在不妖魔化對方的前提下，中肯地作判斷，除了學習好的部分，也指出他個人不認同的地方。

其次，斯托得不會把知識過於簡單化。儘管知道知識的重要，也儘管總是希望能幫助更多的福音派信徒來接觸這些知識，斯托得卻不會把知識過度地簡單化。相反地，他採取的是將知識普及化的作法。這一點，可以從他最知名的《當代基督十架》看出來。這本厚達五百多頁的重量級著作，便認真地跟許多聖經學者、神學家，在十字架的爭議上，進行了深刻的對話；他並沒有因為這是一本寫給平信徒的作品，就不處理這些對話，或是把這些對話消音。相反地，斯托得選擇用他清晰的邏輯，以及講述故事的功力，把複雜的知識和發展，說得引人入勝，期望讓讀者理解這些知識，從中有滿滿的收穫。

這種堅持，就算是在篇幅短小的書裡也一樣。《認罪很難，和好更難》裡，斯托得不會很快地就跳到應用的層面，簡單地給出認罪三部曲，便鳴金收兵；他很細緻地處理跟認罪有關的神學辯論，指出我們對於認罪可能有的誤解和誤用。斯托得很明白，沒有正確的知識，光是給予行為上的規範，信徒其實並不能真的融會貫通，更無法在環境改變時，作出該有的調整和應對。

第三，斯托得不會把知識二分成屬靈或是屬世的。他在萬靈堂的牧養，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地方，就是他會邀請自己的會友，跟他一起閱讀形形色色的書籍和小說，努力從四面八方汲取知識。就是這種開放的胸襟，才讓斯托得有辦法寫成《C型觀點》那樣的書。書中廣泛處理了當今世上各種困擾人類的議題：經濟、政治、環保、科技、戰爭……等等。在提出基督教觀點之前，斯托得一定先好好處理其他學科對於同一觀點的看法，並且從中有所學習，絕不會因為那是「屬世」的知識，便棄如敝屣。

反之亦然，信仰與聖經的知識，不只屬靈上有意義，也同樣對常被教會認定為屬世的事物有所貢獻。在這個看重心理學多過於聖經罪論的時代，斯托得依舊把「認罪」放進他的寫作計畫中，寫成了《認罪很難，和好更難》這本書。斯托得認為，屬世和屬靈更多像是一體的兩面，不能二分。他歡迎心理學進入教會，協助信徒處理心理的問題；但是他也用心介紹認罪的神學，認為認罪的神學，同樣可以進入心理學的討論中，甚至補心理學之不足。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活在一個知識爆炸的世界，其劇烈程度，比起斯托得的那個年代，更是過之而不及。面對有如海浪來襲的知識，也就無怪乎不少基督徒選擇把知識妖魔化、簡單化、聖俗二分化，以期減輕自己的負擔。然而，斯托得的精神依舊鼓舞著我們，不要害怕知識，而是更敞開心胸的去面對知識，勇敢地詢問上帝希望透過這些知識，告訴我們什麼。相信，教會將因這樣的追尋，對神、對人都有更深刻的理解，進而也讓我們的信仰綻放出更大的光芒，為身邊的人，也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