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特的「星際大戰」
──淺介《神兒子的復活》

／應仁祥（校園書房出版社主編）

那是電影《星際大戰七：原力覺醒》裡的一個場景。相傳這世上曾經存在著絕地武士，他們充滿智慧，又滿有能力，面對帝國的迫害，這群絕地武士挺身而出，不但擊退了西斯大帝，也讓整個銀河系一度從黑暗走向光明。然而，相隔數十年，生活中再也見不到絕地武士，因著某些緣故，他們就這樣消失了。無影無蹤，讓人開始懷疑、甚至覺得，關於絕地武士的一切，只不過是神話。大家看得見的，只有據說曾被絕地大師路克使用過的光劍。

可是，單單這把光劍，其實一點用也沒有。當然啦！打開光劍，一陣絢麗的光芒映入眼簾，看起來的確很酷。可是，務實的人都知道，光劍再怎樣的炫，仍然只是一把劍，面對破壞力更驚人、速度更快的雷射槍、戰機與坦克，光劍真的沒什麼用。實在很難相信，當年絕地武士就是用光劍擊退了帝國。

這樣的疑惑，直到女主角的出現，大家才找到答案。原來，光劍之所以可以成為傳奇，之所以可以改變世界，擊退黑暗，是因為絕地武士擁有原力的關係。因著原力，光劍在絕地武士的手中搖身一變，成了無堅不摧、無往不利的武器，不但可以產生比雷射槍還強大的破壞力，更能快速地揮舞，抵擋任何攻擊。

某方面來說，面對「復活」，華人教會也有同樣的困境。我們都知道，「耶穌的復活」曾經在第一世紀的中東地區，帶來不可思議的改變。「復活」讓一群默默無名，一度可能因為所追隨的領袖被釘十字架而瓦解的市井小民，重新聚集，成為一股力量，不但愈挫愈勇，更將影響力擴展到了中東以外，進入歐洲，最終甚至到了當時的政教核心羅馬。對保羅、彼得、約翰來說，復活就是他們的「光劍」，面對排山倒海的迫害與苦難，他們依舊挺立，甚至因此更加凝聚，顛覆了整個羅馬帝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經過兩千多年，「復活」慢慢不再是基督徒關切的重點。當然，要成為一個基督徒，我們必須先相信耶穌復活。傳福音的時候，「復活」也是領人歸主必講的重點。然而，說也奇怪，成了基督徒以後，「復活」就被擱置，我們知道耶穌已經復活，也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復活，但是復活和我們每天的生活，和這個世界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就連在教會講台，除了「復活節」或是福音聚會外，「復活」也很少成為講道的主題。我們知道「復活」這把光劍曾經改變過世界，不過講到要怎麼使用它來改變二十一世紀，大家其實不是那麼明白。

新約學者賴特，可能也曾有過類似的心情。他在寫作《耶穌與神的得勝》一書時，原本打算只用七十頁左右的篇幅，來處理「復活」這個議題。「光劍」可能曾經很有用，不過畢竟到了二十一世紀，跟光劍有關的事情應該都被講得差不多了，七十頁應該恰恰好。

誰知道，一研究下去，竟欲罷不能。七十頁的計畫，變成了八百頁。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讓賴特為之驚艷。《神兒子的復活》一出版，就造成轟動，佳評如潮。一度不再有人拿起的復活「光劍」，又成了矚目的焦點。就連立場常常和賴特有所不同的卡森，都毫不吝嗇地稱讚《神兒子的復活》「或許是過去這一百年來關於復活最重要的一本著作」。而近年來備受矚目的牧師提摩太．凱勒，也認為自己深受《神兒子的復活》影響，他那本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的《我為什麼相信？》便有許多地方，是以《神兒子的復活》為其立論根據。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復活」再次變得有力？相較於《星際大戰》，將原因歸咎於真實世界中並不存在的「原力」；賴特的竅門，則是在於他對「第二聖殿時期」歷史的深厚認識和了解。「第二聖殿時期」顧名思義，指的就是猶太人被擄歸回後，將聖殿重新建立起來的那段時期，大約從西元前五二○年直到西元七○年第二聖殿被毀。「第二聖殿時期」歷史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段歷史的文化，正是耶穌以及所有新約作者（包括四福音的作者、保羅、約翰都是）生於其中，長於其中的文化。愈來愈多學者認為，若想要真的明白耶穌所說的話，保羅書信背後真正的意思，「第二聖殿時期」扮演了關鍵的角色。

舉例來說，大家耳熟能詳的「浪子回頭」比喻，對耶穌當時活在「第二聖殿時期」的聽眾而言，令他們大為吃驚的地方，就和現代人完全不同。現代人注目的焦點，也許是浪子的離家，也或許是大兒子的嫉妒；然而，對第二聖殿時期的人來說，那個「跑步」去迎接浪子的父親，才是整個故事最為嚇人的地方。因為，在第二聖殿時期的人，認為身分愈貴重、社會地位愈崇高、年紀愈老邁的人，走路行動就要愈慢，才符合當時的文化風俗。用賴特的比喻來說，在第二聖殿時期的人眼中，一個尊貴的長輩「跑步」去迎接兒子，就像美國總統披著浴袍來開記者會，要嘛是這總統不知禮數，要嘛就是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在過去，因為對第二聖殿的研究仍在起步階段，所以在解經上的影響，還不是那麼顯著。隨著學者對第二聖殿時期的歷史文化了解愈多，相關的研究愈來愈豐富，大家才赫然發現，自己過去對聖經的理解，有很多地方其實都和經文當時候的聽眾所理解的大相逕庭。我們把太多現代人的想法讀進經文裡，對經文產生了誤解，導致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是在遵從耶穌的教導；殊不知，其實和耶穌真正的意思離得好遠。

而賴特，便是帶著他在「第二聖殿時期」歷史文化沉浸多年的學習，揮舞起復活的光劍。透過比較當時各式各樣的文獻（包括了希臘羅馬、古近東、埃及，乃至於第二聖殿時期除聖經之外的猶太人文獻），賴特將新約和舊約中每一段跟復活有關的經文，全都剖析一遍。藉著這樣的剖析，他一一斬斷現代人對復活的錯誤理解，並且更清楚地指出，耶穌的身體復活，究竟是什麼意思？而這個身體復活，對新約的作者又代表什麼意思？當初代信徒轉而開始傳講和教導下一代的信徒和教會時，「復活」又是怎樣為他們建立起和所有人都大為不同的世界觀，引導他們做出有力的宣講和牧養。

單單就「身體的復活」這件事來說，賴特在比較了古近東以及希臘、羅馬、埃及的所有文獻之後，發現只有像猶太人這樣的民族，才有「身體復活」的概念。因為對猶太人來說，世界的一切（包括物質）都是神所造的，是美好的，儘管邪惡進入了這世界，並且帶來許多破壞，並不否定神原初創造的美好。而我們的身體，就是神所創造的其中一個部分，當神開始撥亂反正，帶來最終勝利，祂會恢復一切原有的創造（包括物質），並且居住在其中；到時候，祂也要讓每一個屬祂的子民復活，復活之後也一定還會擁有物質的身體。是因為相信創造（包括物質）原是好的，才讓許多猶太人有動力和理由期待並相信身體的復活。（而基督教和猶太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基督教相信，在其他人復活之前，耶穌已經先復活；猶太人則認為，身體復活的發生，必須是一大群一大群的人。）

相反地，對其他大部分的民族和文化而言，這世界分成了物質世界和靈性世界。物質世界是墮落後的產物，真正值得追求的是靈性的世界，那也是神所居住的世界。在這樣的信仰與價值觀底下，身體的復活一點都不被期待，甚至被認為是咒詛。他們可能也會使用類似「復活」這樣的語言，甚至可能描述有人「身體復活」，卻和猶太人所說的「復活」完全不同。其他民族所說的「復活」，其實是指那些擺脫身體，進到靈性世界永享幸福的靈魂，「復活顯現」指的也是靈魂的顯現，沒有身體；至於他們所認為的「身體復活」，感覺更像是神所給的懲罰，只有那些最不幸的人，才會淪落至此。

對「身體的復活」有了這樣的釐清之後，賴特為之震撼。他發現，儘管許多人自稱自己是基督徒（包括以前的他自己），宣稱相信耶穌復活，卻還是用其他文化的概念，來詮釋耶穌的復活。誤以為真正的復活，其實是不帶著身體的靈性存有，可以不受任何物質世界的限制，然後進到一個所謂天堂的地方，在那裡過著與世無爭的幸福生活。這種想法，一方面扭曲了耶穌身體復活的意涵，未能真正明白什麼是身體復活；另一方面錯誤地把希臘、羅馬乃至絕大多數民族文化相信的靈魂與肉體、靈性與物質二分的觀念（其實大部分華人相信的輪迴或是死後世界，也是一種靈肉二分），帶進基督信仰當中，因而抹煞了「相信身體復活」可以帶來的世界觀、價值觀更新，以及復活對政治、經濟、文化所造成的翻天覆地轉變。

礙於篇幅的關係，無法更進一步把賴特長達八百頁（中文版更是破千頁了）著作中其他精彩的地方，鉅細靡遺地介紹出來。不過，倒是可以介紹一下，賴特重新找回使用「復活」光劍的秘訣之後，啟發了什麼新的發展。稍早提到提摩太．凱勒，那本《我為什麼相信》，因為使用了賴特的歷史論證，竟然突破基督徒與非基督徒之間的隔閡，讓許多原本認為基督信仰沒有歷史根據的現代人，重新恢復對基督教的興趣（也就難怪會登上《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賴特自己，也以《神兒子的復活》的內容為基礎，寫了另外一本Surprised by Hope，用復活的經文，重新檢視基督信仰的終末觀，引起非常多的震撼與討論。而在2015年來台的基督徒環保學者布克雷（Dave Bookless），更是在幾乎每一堂的分享中，都提到自己的環保意識，如何受到賴特所闡述的耶穌身體復活所啟發。類似的例子還有近年來引起話題的Culture Making作者Andy Crouch，用賴特《神兒子的復活》，建構他的文化神學；賴特的好朋友Brian J. Walsh，則是寫了一本Colossians Remixed: Subverting the Empire將賴特的觀念應用在歌羅西書的研讀上，將歌羅西書的政治意涵提煉出來。在未來，一定還會有更多受到《神兒子的復活》啟發的作品面世。

儘管，面對「復活」這把光劍，很多基督徒的心中還是有著不小的疑惑。復活真的能夠化黑暗為光明？真的能夠顛覆世界？真的有那麼強大的能量，為基督信仰帶來更不可思議的復興嗎？不過，幸好有了賴特，透過他豐富的歷史學養、對「第二聖殿時期」的了解，我們最起碼可以看到，兩千多年前的第一代基督徒（第一代的基督教絕地武士），像是保羅、彼得、約翰、路加、馬太、馬可，怎樣揮舞著復活光劍，披荊斬棘。相信，終有一天，我們也能像他們那樣，讓復活成為我們生命的動力來源，以復活來建構更豐富的信仰知識，進而去面對世界各種的難題，把盼望帶進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