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致魯伯的一封信

親愛的魯伯：

您好。我是來自台灣的讀者，應該從未會過面，但您的大名，我們自小都是挺熟悉的。

大約五年或更久以前，我讀過您的《裸顏》（Till we have Faces，台北：雅歌，1991）與《夢幻巴士》（The Great Divorce，台北：校園，1991）。如今想來並不覺得自己懂得當時的閱讀，只覺在您妙趣橫生的筆下，對所揭示的有神之境著迷不已。

而今時空移異，我在離您故鄉英國有點近的異鄉荷蘭，收到兩本來自台灣的改版書，您的《夢幻巴士》今更名為《開往天堂的巴士》，而The Screwtape Letters則為《小心魔鬼很聰明》。我不禁莞爾，這兩本小書，彷彿基督教版的兩國論，一指往天國，一來自地獄。我在每日早午餐之際，交替閱讀兩書；我得說，謝謝魯伯，您幾乎拯救我垂垂老矣的基督教信仰。

您知道基督教信仰在今日的學校校園內簡直被鞭打得不成人形吧，我這麼說並不是要掬一把同情淚或什麼的，「那一位神」在西方學術討論裡老早被驅逐了；自此之後，「成打互不搭調的哲學在那裡各吹各的號」（《小心魔鬼很聰明》，頁38）。您在前一個世紀前寫下此話，今日，我認為這種情況其實並沒有改變多少。這些哲學在所有追隨過它們的學子心中，其實都曾象徵著一種解放和自由，但也如您所說，我們的醉心其實有的時候反映著一種失喪，那是一種靈魂在舊的基督信仰已死、新的信仰尚未重生的晦暗之地的遊盪，靈魂的錨總不能穩妥地掛在基督身上。

您也許能了解：成長！成長！當整個世界嘈嘈嚷嚷向我們索取成長的證據時，要信仰一個自小聽聞的古舊十架和馬槽裡的福音是一件多麼需要想像力和勇氣的事情──但這正是我要感謝您的地方：謝謝魯伯選擇用文學的筆（而不是教條），把基督教信仰給生動地活化了。您巧妙地帶我越過學術思辨的戰場，直入世界的盡頭、天堂的邊緣，在彼，我體嚐一種夢境成真的可能。您深知道人心在故事面前總柔軟得像個小孩，我感激您總是說故事，就如我一個致力於文學的朋友說過：「文學是語言中的語言，道出真正的真實。」倘若信仰是生命中的生命，那我想信仰就不該是教義的相互傾軋，學派的劃界之爭，而應該是種更奧妙的、柔美的、令人敬畏與懾服的、令人嚮往之的真實存在；它應該更多地被文學揭示，存在於故事裡，進而成為我們自己的故事──嗯，雖然我不該用「它」來指稱信仰的。

展卷閱讀《開往天堂的巴士》的過程，就是一趟前往再回歸的旅程，書頁是影格，推動故事的前進；書頁也是那輛幽靈巴士的窗格，霎時人間風景與生靈百態，在眼前一幕幕躍現。我在那些靈魂演員的身上不斷地照見自己，當我一遍一遍把自己投進您的故事裡，也就越來越遠離幽冥之城，進入到您所設定的天國真實裡：在彼，當一切壯實的不是我所能承受，我的喜怒煩憂在堅穩真實裡，顯得縹緲虛無；若天國真如您所描述，當「慾望復活的身體都能變成像你所見的駿馬，那母愛或友誼復活的身體又將是如何的宏偉形貌呢？」（參《開往天堂的巴士》，頁152）我有一時半刻開始覺得自己經營的生活多麼小家子氣，我幾乎覺得我差點錯過了基督信仰的榮耀。在我心底許久不再信仰的復活、與神所應許的真實生命，在天堂邊緣似乎一點一點地見著了光， 我心裡的天國至今仍在被喚醒，神所預備的壯實真實，似乎恢復了些許肉身血色。

我一向喜愛您在書中對時間的描述，時間是您談人選擇自由的基本要素：「凡是不透過時間的透鏡卻想看見永恆形象的嘗試，只會破壞你對自由的認識。」（《天堂》，頁179）這是最最難懂的一個篇章，但也是邁向永恆結局高潮的關鍵所在。魯伯伯，若您有位處理讀者來信的助理，可否麻煩回我個簡訊，因為就我這個有限在時間裡的存有──或如同你在《魔鬼》一書中所謂「上帝願意紆尊降貴與之茍合的『人獸』」──實在難以理解我們在時間裡的有限選擇，如何影響到時間之外的永恆生命。但就我目前的曉得，從時間以外看自己，我每一刻的選擇影響重大：懷疑、或者確信，擁護私利、或者放棄私己，我甚至敢說我曾經一度成為魔頭幫的走狗了；但時間之外的我們所被揭示的自由，又給予我嶄新的盼望：我們一如在世界的時間將逝之際，在光明的靈面前躊躇作抉擇的幽靈，每一個此時此刻我都重新獲得了選擇放棄自己的自由，選擇把自己投向基督──嚮往靈魂的日漸壯實，直至到達山頂的那一刻，能夠承受得起天堂深處的真實。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您意圖向讀者闡明的，但恕我寥寥幾語，概括了我從您書中所得──至少，是藉由您的筆，讓我窺見了天堂邊緣的榮耀，為此我不勝感激。至於老魔頭致與小鬼頭的三十一封短信，尚未讀畢，若您有興趣，擇日再向您請益？順道一提，您願意考慮來台灣演講嗎？為我們談談何謂「基督徒的幽默」（見《魔鬼》，第11封信），或者「基督如何喜笑」？喔對了，您的《開往天堂的巴士》最近搬成舞台劇在美國巡演呢，祝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