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湖中船

❖派屈克❖

「請問怎麼拼？」我問電話另一頭的護理師。我頭暈目眩、心跳加速，好不容易才在車上找到一小片碎紙，寫下此時此刻第一次聽到、讓我的世界就此天翻地覆的詞彙。

這四個月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我們夫妻都超過四十歲了，很習慣這裡痠那裡痛，知道要節省力氣，平常只是睡姿不當就會落枕。我常被說得了疑心病，但這次真的不一樣，我的身體出狀況了，我心知肚明。

一開始症狀出現在脊椎和手腕上，主要是煩人的長期骨頭疼痛，接著中耳炎久病難癒。那年11月傷到左臀，一週後同個地方又受傷，痛到無法行走，如果不撐枴杖完全無法挪動左腿；到12月肌肉越加痠痛，甚至痛到主日早晨不得不坐著講道。

最後醫師安排我接受X光檢查。X光片看起來很正常，但還是痛，因此他建議我轉診骨科：「照理講，不應該這麼痛。」我同意了。醫師又安排我做核磁共振（MRI）掃描。

下禮拜就是聖誕節，因此醫師通知我們去看檢查結果時，我們很希望能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如果能放下心煩的事，開開心心地過聖誕，就是最棒的聖誕禮物。只可惜最後離開醫院時，是帶著更多的疑惑。

「我們找到一處病變，」醫師說：「一顆腫瘤。腫瘤深藏在髖關節裡，就是你的臀部和骨盆交接處。」

更多疑問；

更多等待；

更多檢查。

等待密西根醫藥瑞久癌症中心（Rogel Cancer Center of Michigan Medicine）骨科醫師的檢驗結果將近一週，就在我們剛從學校接到大兒子泰勒和他朋友時，我終於接到護理師打來的電話。

護理師拼出我全然陌生的字。我想他感受到我的困惑，因此試圖打破沉默說：「這是血癌的一種。很遺憾，我們會幫你轉介給專科醫師。」

癌症這個詞像乒乓球一樣在我腦中彈來撞去，企圖找個著陸點安身；接著，就這樣沉甸甸地烙在我心上，粉碎一切。

我努力思考該怎麼告訴露絲。

我得告訴她。但我不想讓我兒子知道。

我試圖好好地呼吸。

我努力想從這致命一擊中回過神，但疼痛不停襲來，完全包圍了我。

水。噩耗就像洶湧翻騰的湖水。狂風暴雨中，浪濤向我們襲來，冰冷的浪花拍在身上。就因這費解的字，我們被推入深淵、黑暗罩頂，再也摸不著、看不見任何可棲身的港灣。

我們多想泊到岸邊，回到晴朗穩固的地面。即使在距離那時已久的此刻、動筆寫下這個故事時，我還是覺得很不真實，好像訴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非我們個人或共同的經歷。但這真真實實是我們的故事、我們的人生。我們被困在船上，困在風暴當中。

我們置身在湖中央，一艘載浮載沉的船上。

這是我們夫妻倆的故事，相信你也有自己的。眨眼間發現自己身在湖心，受困在狂風暴雨中，邊岸好遠、好遠。有的人失去摯親，有的人身染殘疾、流產，有的人發現伴侶不忠、失去龐大財產，或財物所帶來的安全感等等，理由不一而足。

因為你願意打開這本書，我想這表示你很可能身在風暴當中，或你可能終於抵達安歇的岸邊。需先聲明，我們不是苦難解決專家。本書讀者可能有比我們更糟糕的經歷、遭受更大的痛苦、承受更嚴重的損失。我們不是來和你比誰較悲慘，只是想和你一同緩緩前行。我們努力從苦難中存活下來，試著找到一條共同的出路：學習讓上帝與我們相遇，讓祂塑造我們。

這正是本書想告訴你的。關於水，關於上帝是怎麼運用水並在其中與我們相遇。總之，你和我們的故事全都是祂的故事，皆是祂在動工。

如果你像我們一樣，我想你現在一定很想趕快回到岸上、腳踏溫暖的實地。但儘管真的不喜歡被困在水裡，我們也不會用風暴和其中上帝的奇妙作為，來交換任何事物。我們說這話時，仍帶著一點恐懼和戰兢，但滿懷謙卑地迎望上帝的手親自動工。

我們已親嘗並見證上帝的良善。感覺有點像約伯說的：「我從前風聞有祢，現在親眼看見祢。」（伯42：5）畢竟，我們的上帝正是在風暴中與我們相遇的那位。祂在湖心孤舟所賜予我們的，我們永遠無法在穩固的土地上得著。

2018 年1 月17 日，這天改變了我們的生命。這天也是重要的轉捩點，我們開始掙扎、試著面對上帝允許我們經歷的種種挑戰。行在苦難中，我們如何能單單地信靠祂？上帝想教導我們什麼呢？祂是如何以此吸引我們目光、堅定我們的信仰？當時四個孩子分別只有十五、十三、十一和九歲，我們如何為他們樹立值得信賴、能期盼和順服的敬虔信仰典範？上帝如何在水中與我們相遇，並以水塑造我們？

……（中間省略）……

○露絲○

我們夫妻最喜愛的活動之一是種植花草。其實應該說是我最喜歡的活動，購買花草，然後設計我們家的庭院配置。真遇到要挖土、種植和維護的時候，派屈克就少了些熱情。不過我倆都知道，不論播種還是育苗都離不了水。

水是種子生長的關鍵，帶來生命力，我們的信仰同樣需要水的滋潤才能成長。當然，信仰也需要土地與岸邊的時光。但如果必須經過試煉才能知道敬虔與否，那麼我們的信仰最終，都需要水的滋養。

以這則比喻開頭後，耶穌又講了幾則關於上帝國度的故事，最後祂在水中教了一堂課。門徒們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那天站在海邊的他們，從沒預料到老師會換位置。這正是耶穌展現驚奇的時刻，就像營隊輔導所做的。祂已經撒下足夠的種子，接著該讓門徒們渾身濕透。是時候耕耘門徒心中那片土壤了，灌溉種子讓上帝的話語成長吧，好產出豐盛的麥穗：這正是門徒生命改變的地方。

耶穌必須讓門徒遠離穩固的土地，我猜是因為他們待在岸上又舒服又安全。安舒久了，安逸很可能成為阻擋我們的敵人。你是否滿足於現狀？也許你身強體健，銀行有很多存款，工作穩定，生活有目標，小孩都健康強壯。上帝賜平安就像是理所當然，至少你心裡篤定。耶穌正對久居舒適圈的你說話：「來跟從我！你在岸上學夠了，下到水中來吧。」

這正是馬可福音所記載，關於耶穌與第一批門徒的故事。耶穌換個地點繼續講道：

當那天晚上，耶穌對門徒說：「我們渡到那邊去吧。」門徒離開眾人，耶穌仍在船上，他們就把祂一同帶去；也有別的船和祂同行。忽然起了暴風，波浪打入船內，甚至船要滿了水。耶穌在船尾上，枕著枕頭睡覺。門徒叫醒了祂，說：「夫子！我們喪命，祢不顧嗎？」（可4：35-38）

就這樣，門徒們發現自己身陷水中，不再停留於安全的岸上。黃昏到夜晚，加利利海的風浪不斷拍打，不久浪潮開始威脅耶穌年輕追隨者的生命。

然而若不是這場風暴，門徒永遠不會發現上帝與他們同在，不會意識到上帝的良善、能力與信實。沒有恐懼，無法真正理解信仰；沒有傷痛，無法真正理解希望。

值得注意的是，聖經經常運用水的意象來描繪或象徵混亂、雜亂無章和邪惡。思考一下聖經一開頭，創世記的作者告訴我們：「起初，上帝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上帝的靈運行在水面上。」（創1：1-2）

天地之間唯有水！淵面黑暗，但上帝在那裡。渾濁不清的水，上帝從混亂與黑暗中說話。祂使混亂回歸秩序，掌管萬有，說有就有、命立就立。

這無疑就是馬可福音所記載，耶穌是唯一在風暴中不動搖的那位。混沌的水和風暴都不能對耶穌構成威脅。事實上，耶穌當時正在船尾枕著枕頭睡覺。這堂課的學生不是耶穌，而是門徒，也是我們。

我們需要水教我們成長。有些生命功課在安穩的課堂不會教，我們只能從混亂中學習。但無論最後如何抵達岸邊，當我們落水，可以信靠的是：上帝必在風暴中與我們相遇。

（摘自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