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獨孤求敗——淺談赫舍爾《先知神學》及其貢獻

／拿筆小應

對喜歡金庸武俠小說的人來說，獨孤求敗始終是個神祕的存在。相較於郭靖、楊過、張無忌、令狐沖這些大家耳熟的人物，都曾在小說中正式出場，獨孤求敗卻一直是個傳說中的名字；身為讀者的我們，並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也不清楚他的武學淵源，僅僅從其他角色人物偶然地提及，才勉強知道關於獨孤求敗的隻字片語，知道竟然有過這麼一號無敵天下的高手，把自己名字改成了「求敗」，只為了能在整個武林找到可以匹敵的對手。

然而，熟悉金庸的讀者都清楚，正是這樣一位迷一般的傳說人物，三番兩次扭轉了整個武林的發展，對金庸筆下的武俠世界，造成巨大的影響：假如不是因緣際會得到了獨孤求敗求敗年輕時候的玄鐵重劍，因而練就一身豐沛的內力，楊過不可能在《神鵰俠侶》的後半段，擊敗最強大的對手，挽救整個武林（當然更不用提玄鐵重劍後來被分別改鑄成了「倚天劍」與「屠龍刀」，因而又衍伸出《倚天屠龍記》的故事）。如果不是因為在華山上、思過崖，學到了獨孤求敗所創的獨孤九劍，原本武功平平的令狐沖，也不可能在後來屢屢創造奇蹟，擊敗一個又一個高手，讓武林由反轉正。

從許多方面來看，猶太神學家赫舍爾（Abraham Joshua Heschel），就真的很像我們這個時代的獨孤求敗。早在一九六○年代，赫舍爾的名號就響徹半邊天，不但和馬丁．路德．金恩一起走上街頭，推動民權運動；更積極參與反越戰的活動，與許多知名的反戰人士結交成好友，並且四處奔走傳遞理念。除了社會運動外，赫舍爾的學術成就也相當顯赫，其影響力不僅僅只限於猶太神學領域，他的許多著作，更和馬丁．布伯一起，成為宗教哲學必讀的經典，為宗教學研究做出許多貢獻。

然而，或許是因為赫舍爾猶太人的身分，當年的基督宗教，並沒有特別注意到赫舍爾的存在；此外，基督宗教的舊約研究也仍方興未艾，儘管已經開始注意猶太視角對於了解舊約的重要性，卻尚未做好足夠的準備，去解析與認識赫舍爾在這方面的價值。諸多原因，使得赫舍爾和福音派擦身而過，我們沒有太多的機會來認識這位偉大的猶太思想家。

不過，正如獨孤求敗一樣，儘管已經成了傳說的過往，他的玄鐵重劍及獨孤劍法，依然跨越時間的距離，為楊過、令狐沖等武林後輩，帶出許多新的可能與洞見；一九七二年過世的赫舍爾，他的重要也隨著時間的積累，日漸被後代的人注意。例如楊腓力的《歡喜讀舊約》，便談到自己是怎樣從赫舍爾的《先知神學》，慢慢學會如何閱讀聖經中的先知書卷；唐慕華更是從赫舍爾《安息日的真諦》得到許多啟發，進而寫作出《俗世中的安息日操練》一書，在福音派掀起了一股安息日操練的熱潮。

在學術界，赫舍爾的先知研究也愈來愈受到舊約學者的重視。若要簡單概括過去這幾十年來，舊約先知研究的重大趨勢，其中一個發展，便是學者們開始意識到，相較於尋找不同先知之間的相似之處，個別先知的獨特個性，甚至是彼此間思想上的差異和發展，日漸成為研究的重點。

在過去，因為著重先知之間的相似之處，讓人誤以為，先知書卷所談所講的都是類似的主題：人的罪與墮落，以及上帝的恩典和懲罰；但是，隨著愈來愈多的研究發展，學者們發現，不同的先知，他們所傳講的信息，往往有著南轅北轍的不同，被擄前的先知和被擄後的先知，其側重的重點就有差異；以賽亞和以西結，關心的議題也大不相同。因著對個別先知多元豐富的認識，也讓先知書卷的解讀，有了更多的可能，使得先知的信息，更能對應到二十一世紀複雜又多元的處境，為今日的我們提供卓越的洞見。

而赫舍爾的《先知神學》，在很多方面可說是這種研究取向的先驅。他著重研究每一位先知人性的那一面，將不同先知關心的事情標定出來；這樣的研究在過去可能會被視為不敬虔（竟然看重先知的人性，而不是看重上帝的神性），但是，正因為每個先知有不同的人性，我們才能夠透過他們的差異，看見更多面向的上帝，領略祂的豐富和偉大。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過往追求先知統一性的研究方式，其實多多少少是受到希臘哲學的影響；在希臘的哲學家眼中，世上各式各樣的差異，都只是表面上的變化，最終是為了指向表層底下，那存在於永恆的不變特質。是這樣的前提假設，使得過去的人在研究舊約、甚至是先知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要去找尋當中的共通點，覺得上帝就是那最大公約數。至於書卷之間的差異，或是先知之間的不同，不過只是會隨時間流逝的表象，沒有研究的價值。

然而，猶太人的哲學正好相反。舊約猶太人眼中的上帝，是個有著豐富樣貌和情感的上帝，祂有許多的可能，也有無窮無盡的做事方式。所以，將上帝給簡化，對猶太人來說，根本就是褻瀆的行為。赫舍爾便是在二十世紀中葉，看見了猶太化思想與希臘化思想的差別，竭盡全力要把希臘的影響從對舊約或是先知的研究上挪去。儘管當時並未蔚為風氣，但是六、七十年後的今天，舊約學術界的發展卻證明了，赫舍爾真的是一位先知。

毫無疑問，赫舍爾的著作，仍有著許多我們尚待琢磨與深入了解的地方（例如赫舍爾《先知神學》後半部，涉及了先知與心理學、先知與美學和藝術的討論）；因此可以想見，在未來仍有頗長一段時間，這位有如獨孤求敗的拉比，還是會深深地影響今後人類江湖的走向與發展。